第二十一章 田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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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我家有一丘水田,水田邊有一口水井,當水田裡不安分的魚溜進水井後,我常常跳進齊腰深的水裡去摸魚,把一池清水攪得渾濁。結果魚沒摸到,回家卻少不了一頓訓斥。
秋天,田裡的稻穀黃了,黃燦燦的一片,很美很美。
就要“開田捉魚”了,我們姐弟幾個經常興奮得睡不著覺。父親翻了半天皇曆,擇了個吉日,我們帶上竹簍,水桶就出發了。
到了田邊,父母下田用手挖了一條溝,然後在田埂上開啟一個缺口“放水”。這個過程要求靜悄悄地做,因為照父母的說法,如果張揚,就會引來鰨貓、白鶴等動物,把魚叼走。父親還特地用芒冬草做了兩個“草標”插在缺口處,意在告誡盜魚者:這魚有主了,別想再打主意。
父母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我們姐弟幾個可就自由了。鑽進菜地裡去偷自家黃瓜,用衣服抹去嫩黃瓜上的刺,即可大嚼,脆生生的,很受用。然後躲到牛棚上,看牛用尾巴悠閒地驅趕蚊蟲,享受涼爽的山風。不一會兒,姐弟幾個竟橫七豎八地躺在牛棚上睡著了,一任蚊蟲在身上咬出幾個大包包,也全然毫無覺察。
等田裡的水流乾時,父親叫醒我們。一聽說捉魚,我們頓時睡意全無。從牛棚上跳下來,一路歡呼跑到田邊。
可是往往因為我年紀最小,沒有被父母批准下田去捉魚。儘管有些沮喪,可是我一想到魚,依然很興奮。
田裡的水乾了,魚兒都順水匯聚到父母事先挖好的溝裡。父母哥姐們在田裡四處追逐捉魚,摸魚,我在田埂上也忙不亦乎。一會兒幫他們送竹簍,一會兒幫他們提魚去放在水桶中。若是從田中捉得一條紅通通的大紅魚,他們必高興地舉過頭頂向我炫耀,弄得我心癢癢,也想下田去。紅魚是種魚,一般是不會食用的,抓到紅魚就把它放到常年蓄水的水田中去,養一個冬天,第二年,水中準能新增許多鮮紅好看的小紅魚。
單獨運送紅魚到水田中去放養這一任務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伸出一雙小手,從他們手中接過紅魚時,他們必反覆叮嚀我捏緊了,別打落了。我幾乎是抱著紅魚跑到水田去的,那時的我高興得心尖兒直髮顫。儘管魚掙扎著甩動尾巴,常常弄得我滿臉都是泥和水,也全不在乎。
不知被抓到的紅魚哪來那麼大的氣力,有一次竟從我懷中跳出去,落到田埂外苦菜花叢中,把我嚇得哭了,大姐趕忙來幫我找,等我們找到紅魚時,紅魚已是遍體鱗傷,慘不忍睹。生還的希望沒有了,那隻紅魚的命運只有成為盤中餐。我幼小的心中總是弄不明白,我是抱著它去放生的,它為什麼會全力掙扎著逃跑,“自取滅亡”。也許是動物求生的本能罷了!可當時不明白這個道理,自己讓自己生氣了好半天。
捉魚是件快樂無比的事,吃魚就更不用說了。父母各自提一竹簍,哥姐抬一桶魚,我們高高興興地回家了。父親把一條條魚“開腸破肚”,我們姐弟幾個圍著他,看著父親手中的刀在起落、翻動,看著一條條生命的死亡,看著案板上魚眼睛流露出來的悲哀,我想:父親怎麼那麼心狠手辣?看著血腥的這一幕幕,我當時有一個最真實最原始的想法,就是從父親手裡奪過刀子,把魚兒放生。可是當晚上我們吃著魚兒的時候,卻再沒有了那樣的想法。
把魚殺死後,將一部分掏乾淨內臟,塞進糯米糰,放進陶瓷做的罈子中,加上辣椒鹽巴香料,做成醃魚。剩下的放進鐵鍋中,在火上煎得黃黃的,放上青椒、大蔥、生薑和薄荷,用水一煮,滿屋飄香。
我們姐弟四個都迫不及待、垂涎三尺……
父親打發哥哥跑去寨上小賣部打來幾斤米酒,一家人就開始吃魚了。
這一頓魚,是可以吃個飽的。一家六口圍著一大鍋魚猛吃。父親怕我們心急讓魚刺給哽著,邊吃邊告誡我們:“慢慢吃,莫急,莫急,有的是,有的是”。
可惜我的母親不吃田魚。她從小在河邊長大,吃慣了在沙石上長大的河魚,認為在泥土上長大的田魚有股難聞的腥味,就只挑些被油煎得黃黃脆脆的魚皮吃。父親也擔心我們姐弟四個吃不飽,先讓我們猛吃,他只顧喝他的米酒,待我們吃飽了,他才收拾殘局,津津有味地把那些魚頭、魚刺全部一掃而光,最後把魚湯也拌飯一起消滅掉。。
我多麼希望天天都有魚吃,可這樣的好事一年才有那麼一兩次。
我一直不明白母親為什麼不吃田魚,我也從來沒感覺到田魚有什麼區別於河魚的腥味。在文鬥那個山旮旯裡,魚,可是難得一吃的美味佳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