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裡來的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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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裡眾人聽了,都轉頭往門口看去,見院門口正邁步進來一位三十幾歲的年輕女子,穿著一身素色的旗袍,襯著身段婀娜多姿,圓潤的臉龐白裡透紅,保養得極好,鬢邊插著一朵白花,整個人顯得格外清爽。
大伯、三叔、四叔、五妹等人一看,各自臉色一僵,瞬間又恢復正常,齊齊起身迎了上去,熱情地招呼道:“小妹啥時候到的?怎麼不早說一聲,我們好去接你啊。”
“不用招呼我,二哥走了這麼大的事,大哥就沒想過讓人來給我報個信?”進門的女子正是餘家么妹餘秀清。餘秀清年少時嫁給了鄰村張大戶的大兒子張霄雲,張霄雲是部隊上的軍官,在南京國防部軍需處任職,餘秀清跟著他一直住在南京,除了偶爾和二哥有書信來往,人已經很久沒回過家鄉了。去年家裡收到餘秀清的來信,得知張霄雲已經調來省城任國防部駐省城軍需處副處長,因才到省城,加之事務繁瑣,所以一直都還沒來得及回家省親。
少年時的餘秀清和她二哥一直都很親近,後來聽說二哥有了一雙兒女,便時不時地從南京給德成他們寄回一些鄉下少見的稀罕玩意兒,很是惹得其他兄弟姐妹不高興,德成兩兄妹對這未曾見面的小姑也是充滿好感。
大伯在和三叔四叔當初在一起謀劃這件事的時候,就擔心這個么妹會插手,雖說他們倒不怕一個小女子會怎麼樣,可么妹夫好歹是官面上的人,不知道他會怎麼看這件事。所以他們也就斷了給省城么妹報信的念頭,以免節外生枝。想著事情辦妥了以後,即使將來么妹知道了,也已經木已成舟,無可挽回了。可今天是誰去給么妹報的信呢?眾人疑惑地互相打量了一下彼此。
德成此時已經站起身來,來到小姑跟前,隨即注意到小姑身後不遠站著的賴三,賴三眼神往德成這邊瞟了一眼,德成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德成拉著小姑的手,哽咽道:“小姑,我爸他。。。。。”
這一幕全被身後的田勁松看在眼裡,怪不得這小子面對這樣一樁大事就跟個沒事人一樣,原來是早有安排。確實,讓人給小姑報信是德成安排的。大伯他們對自家的家產垂涎三尺,這是德成早就知道的。平日裡他們就常對外人說餘二爺吝嗇摳門兒,只顧過自己的好日子,自家弟兄有困難也不幫襯幫襯。話說哪回他們來家裡不是大包小包連吃帶拿的,可就這樣也堵不住他們的嘴,該吃吃該拿拿,該說閒話照舊說。就在辦喪事的這幾日,德成不止一次看到大伯拉著他的兩個兄弟避開眾人商議著什麼。德成心知不妙,喪事的第三天,他趁著上廁所的機會讓人找來賴三,讓賴三拿著他寫的信照著地址去尋小姑,讓小姑務必在父親下葬那天來一趟。賴三拿著信緊趕慢趕地趕到省城,見到德成的小姑。小姑看過信後,一算時間,第二天就是二哥抬上山的日子,安排好賴三歇息後,當晚又和自家男人細細商量了一回。第二天張霄雲安排了一輛吉普車,讓餘秀清帶上兩個衛兵和賴三一起趕回老家來。
“你就是德成,都這麼大了,小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沒想到卻是在這樣一個日子裡。”
餘秀清認真地打量起德成,個子高高的,很清秀,很像年輕時候的二哥,餘秀清不禁紅了眼圈。
餘秀清拉著德成的手走到三叔公面前,向三叔公微微點了一下頭:“三叔公,你老人家身體還好嘛。”
三叔公忙不迭地放下酒杯站起身來:“還好,還好,么妹兒你回來了啊。”
餘秀清冷笑一聲說:“是啊,再不回來,我二哥那點家當恐怕連渣都不剩了。”
大伯麵皮微微脹紅,也是一聲冷笑回道:“么妹兒這話讓人聽不懂啊。”
“哦,大哥聽不懂我說的,我卻在門口聽了半天大哥說的,我可是把大哥說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既然么妹兒都聽到了,那你覺得大哥這樣安排有什麼問題嗎?”
餘秀清呵呵一聲冷笑:“當然有問題,你們這是和人商量嗎?分明是車馬炮都擺明了,你們私下全都安排好了,還有什麼商量餘地?你們這分明是欺負德成他們兄妹年紀小,不懂事,只能任由你們擺佈罷了。”
大伯手指餘秀清,大聲說道:“好你個餘秀清,老二這才走,我們幾兄弟忙上忙下的給他料理後事,又盡心費力地給他安排娃娃的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你呢?啥事沒做,啥忙沒幫,一回來就指責我們,也太沒有把我們這些當哥哥的放在眼裡了嘛。”說著大伯看了看邊上的老三老四兩兄弟,眼神中催他們也附和自己說幾句。三叔、四叔瞟了眼餘秀清身後兩個全副武裝的衛士,旋即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背不開腔。
“是啊,我是沒有幫什麼忙,我常年在南京住,也沒有時間關照德成他們。可二哥卻想著把他的一雙兒女託付給我來照顧,而不是交給你們這些平日裡常來常往的親兄弟呢?我也真是搞不懂。”餘秀清看著大哥淡淡地說道。
“什麼?不可能,老二啥時候說的要把娃娃託付給你照看。”大伯難以置信地嚷道。
“啥時候?自然是二哥生前親自交待的。”餘秀清自懷裡掏出一封信,拿在手裡向大伯揚了揚。“自從去年二孃走了之後,二哥擔心自己也撐不了多少時間,所以託人帶信給我,交待說如果自己也不在了,自家的兩個孩子就託付給我代為照看,家裡的一切也委託我代為處置。”
“不可能,他怎麼可能交給你來處理,家裡又不是沒有人了。再說我是他大哥,他不可能不給我說,卻去找你這個嫁出去的么妹。”大伯一把從餘秀清手裡搶過信來,就著燈火仔細看了起來,三叔、四叔也湊到近前,不過他們不識字,只能緊張地看著大哥臉上的表情變化。
餘秀清任由大伯看信,轉身對同桌的兩位鄉紳說道:“二位想來也是我家二哥的好友,若是我大哥不信這是二哥的親筆書信,倒是要煩請兩位幫忙辨識一下。”
兩位鄉紳忙不迭起身答道:“好說,好說。”
這邊大伯讀完信,紅潤的臉上一下變得蒼白起來,一言不發地癱坐在凳子上,半響才緩緩抬起頭,看著餘秀清說:“既然老二已經想好了怎麼處置,那我們也就不多事了。”說罷掙扎著站起身來,朝自家婆娘一招手“我們走吧,不要在這裡招人討厭了。”轉身就往大門外走去。三叔、四叔急忙趕上前來攔住大伯:“大哥,就這麼算了啊?”
“不這麼算了,你們還想怎麼樣?”大伯不耐煩地撥開兩個兄弟攔在面前的手,抬腳跨出院門。
餘秀清在鎮上總共呆了三天,按照二哥的遺囑處理了家裡的後事。家裡的田和客棧全部賣給了鎮上做米麵生意的杜老爺,老宅子也賣了,賣給了田秀才。餘家的其它人聽說了,不由得一邊嘆息到手的富貴飛了,一邊咒罵餘么妹壞人好事不得好死。可看到餘秀清帶著的兩個五大三粗的衛兵,誰也不敢上門糾纏,也只得背地裡亂罵一通發洩心頭的憤恨。
按照餘二爺的意思,餘秀清帶著德蓉回省城,準備讓她進省城的女子中學唸書,德成則跟著他舅舅田勁松繼續學習中醫。
臨走的時候,餘秀清拿了二十個銀洋給田勁松家,算是德成這兩年的伙食費,田勁松推辭不下,也就讓自己老婆收了起來。
吉普車停在田勁松家小院門外的土路上,餘秀清向田勁松微微鞠了一躬“他舅舅,這兩年就麻煩你看顧一下德成了,等他滿了十八歲,他若是想在鎮上開家醫館,就讓他到省城來取開辦的本錢。”頓了頓,餘秀清接著說道“若是他想到省城來找事做,你也由著他來找我吧,他爸給他們兩兄妹留下的財物,多少還是能夠做一些事的。”田勁松滿口答應了,說本來就是自己的親外甥,這下又沒了爹媽,自己照顧他也是應當的。
餘秀清轉身看向德成:“德成,我和你妹妹今天就走了,以後你要好好在舅舅家學醫術,這是你爸的遺願,你可別辜負了。學成以後好歹也算有一門吃飯的本事,凡事多聽舅舅的,別自作主張。另外多幫舅舅家做些事,不要遊手好閒的當個二流子。”
“嗯,知道了,姑姑。”德成拉著妹妹手低聲回答道。
“小妹,你在姑姑家也要懂事,多幫姑姑做事,讀書要認真,將來做個有學問的人。”就像姑姑叮囑自己一樣,德成也是如此這般地叮囑著妹妹。
“知道了,哥,你在舅舅家也要好好的,有時間你就到省城來看我,記得啊,一定要來看我!”德蓉紅著眼圈說。
吉普車揚起一陣塵土,順著土路開遠了。
德成呆呆地望著遠去的車影,有淚水從他年輕的臉龐流下,這一年他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