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成把林三當年留給自己地址抄了一份交給包有志,包有志拿著地址,神色冷淡地說:“你先回去吧,委員會調查結果出來後會通知你的。”

德成也不多話,轉身回了裝置科。他心裡裝著事,沒了幹活的心思,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天。除了每天正常的上下班外,其餘時間他基本不外出,整天呆在家裡不是看書,就是喝茶。

七月的最後一天,包有志讓人通知德成去趟辦公室,德成心想一定是林三那邊有了訊息。

“餘德成,你說的那個證人林三,他老家所在的公社委員會已經給我們回函。林三在六一年時,帶著全家外出逃荒,此後一直杳無音訊,已被公社列為失蹤人口。”

德成一臉愕然地望著包有志,林三失蹤了?這樣的訊息讓德成有些心情複雜,一是憂心自己的過去找不到證明人,二是擔心林三的安危,那幾年外出逃荒的人,現在變成了失蹤人口的,十有八九都沒能活下來,林三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

“包主任,我該怎麼辦?”失去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德成,不得不向包有志低了頭。

“呵呵,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回去好好想想該如何向革命群眾交代你的過去,這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不要再妄想逃避,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包有志冷笑一聲說道,埋頭繼續批閱起檔案來,不再理會他。

德成站了一會兒,見包有志沒有再和自己交談的興趣,只得悻悻地離開。

“小王,你去準備一下。通知各車間、科室,明天上午九點召開全廠大會,批判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國民黨餘孽餘德成。”包有志從檔案中抬起頭,看著德成遠去的背影,面無表情地囑咐辦公室的秘書。

王強低著頭,焦急不安地在裝置科門口來回踱步。一抬頭,看見德成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心裡預感到不妙,急忙迎上前去:“師兄,什麼情況?”

德成搖搖頭沒說話。

“是沒找到人,還是那人不肯給你作證?”

“沒找到人,公社說,六一年那年他逃荒出去後就失蹤了,八成兒是死在逃荒路上了。”德成神情有些沮喪。

“那現在怎麼辦?你還有什麼其它辦法證明自己嗎?”

“哪有那麼多辦法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盡人事,聽天命吧。”德成無奈地攤攤手,苦笑著對王強說。

自打王強聽說了德成這件事後,他一直在幫德成想辦法出主意。可他能力有限,在德成這件事上,他能幫到的忙實在不多。

夕陽下,德成拖著長長的影子疲憊地往家走。他頭腦裡一片混亂,他不知道包有志這夥人接下來會對他做什麼。但顯然,他們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自己就像是包有志槍膛裡射向趙新民、胡長生的子彈,不搞臭自己,是起不到打擊趙新民的作用。

回到家,面對玉梅和六月,他裝著一切如常。他清楚,唉聲嘆氣,愁眉苦臉都不能解決問題,除了給家人徒增煩惱和憂慮外,沒有任何意義。只是到了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他還是被敏感的玉梅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玉梅沒有問他,只是在黑暗中緊緊地抓住他的手,低聲在他耳邊說:“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

黑暗中,德成握著玉梅的手緊了緊。

清晨的陽光灑滿院子,六月坐在媽媽的車上,笑著和德成揮手再見。德成看著六月像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不由得跟著她一起開心地笑了。

不管往後的日子再如何艱難,自己一定會堅強面對,好好活著,家裡還有妻子、女兒需要自己看顧。

一進裝置科的門,德成就覺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一轉眼他就明白了,自己的事一定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裝置科的臨時負責人老劉拍了拍手:“大家注意了,今天上午要召開全廠大會,誰都不許缺席。”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德成一眼。

“今天上午開什麼會?又要批判誰?”王強在德成身邊悄聲地問道。

“我哪裡知道,愛誰誰吧,關我們屁事。”德成表情輕鬆地隨口答道,但他的心裡卻七上八下的,猜測著會不會是開自己的批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