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父女(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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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戰友來信說,他回了一趟沂蒙山,並且去了燕子崖……
我第一次到燕子崖,是日本投降那一年。半夜,下著大雪,隊伍走得很疲勞了,爬了一山又一山,到了這個高山頂上幾間石屋跟前。司務長和幾個揣著手的老鄉在村頭迎接我們,一個班一個班地叫,叫完一個班就由一個老鄉領走。叫到隊部時,一個半截黑塔似的大個子,甕聲甕氣地說了聲:“來!”就頭也不回地帶著我們拐進一個夾道,進了一個小院,開啟一扇屋門。屋裡點著燈,地上鋪了草,閃著火亮的灶上沿著鍋蓋突突地冒熱氣。
“看看還缺啥?”
燈底下才看出,這甕聲甕氣的話語,竟出自一位花白鬍子的老漢。
我們謝了他,說啥都不要了。
“那就睡覺,有話明天說!”
老漢徑自走了出去,隨後聽到了堂屋門響。
第二天推門一看、滿山遍野一片白。
部隊的習慣、早上起來頭件書是挑水、掃院子。隊長是女同志,指導員把腳威了,挑水的差事自然就歸我這當通訊員的。可是我就怵的是挑水,倒不是怕累,怕的是那套擔水的傢什。這地方挑水不用木屑鐵桶,用的是瓦罐,兩個月來我的津貼全賠了瓦罐。
我在堂屋房簷下找到了鉤擔和瓦罐,硬著頭皮挑了出去。偏偏這地方沒有井,吃水全要下到山溝裡挑泉水。上下二三里地,我把一擔水挑回來時滿身都冒熱氣,汗溼了的棉帽子一圈冰涼。我哆哆嗦嗦,一步一扭走到院裡,輕輕放下前邊的瓦罐,然後往下一蹲,就這時,腳下一滑,只聽“啪”的一聲,回頭一看,後面的罐子又沒底了,水流了一地。
我又氣又惱,望著那破罐子冒火。忽聽得背後脆生生的一個嗓子說道:“看啥咧?看也破了!”沒等我回頭,一個梳辮子的姑娘,穿件半舊紅花棉襖,月自棉褲,大步走到我跟前,伸手搶過鉤擔,扭身就往堂屋走。走到門口,又回身說:“不會挑就別挑,逞啥能咧!”
“咦,你怎麼這樣說話?”我本來就在火頭上,當然就頂撞上去,“罐子破了我賠你……”
“你們八路軍有錢哪!那錢沒地方花,專給你賠罐子哪?”
“再沒錢也賠你,我砸了罐子我去檢討……”
“你們八路軍有的是閒工夫啊!沒事幹專叫你檢討哪!”
這時堂屋和西屋,同時喊了聲:“回來,吵什麼?”房東大爺和隊長同時出了屋,一人推一個,把俺倆各自推了回去。
這晚上開生活會,我可當真作了檢討。倒不是為砸罐子,而是因為對群眾耍態度,我正紅著臉在那第一第二地作檢查,門外卻又吵了起來。
“人家隊伍上開會,你去幹啥?”
“我去作個檢討,我要不檢討就要叫他作檢討了,吵架本是我開的頭!”
除去我,屋裡的人都笑了。我這檢查也就半途而廢。生活會變成座談會,他爺倆和我們閒談了一個晚上。這才知道老漢闖關東去了二十幾年,走時光身一人,回來時帶著個四歲的丫頭。說是在外邊成的家,老伴半路上故去了。在家鄉又抗了十幾年大活,減租退押後才有了房子地。老漢叫齊五,姑娘叫玉鳳。
那時正是日本投降之後,解放戰爭開始之前。人們剛從八年抗戰中熬過來,又揚眉吐氣地推倒了封建地主,所以把每一天都當節日過。鑼鼓聲晝夜不停。找個理由就扭秧歌踩高蹺地熱鬧一陣。這一老一小都是愛熱鬧的,一開會齊老漢就練“斷魂刀”,玉鳳就扭秧歌,常常爺倆鬧得誰也不做飯,帶著滿臉脂粉蹲在灶膛口上烤地瓜吃。玉鳳不光是業餘演員,而且還包攬雜物。不論扭秧歌,演節目,少了綢子了,沒有油彩了,她都說:“找我要!”其實她也沒別的招,不過是到我們隊部來硬借。那怕你說出大天來,她要借的東西最後也得借走!
有一天,我們隊長拉住玉鳳說:“你整天來要這個借那個,今天俺要有來有往,找你借點啥!”
“重的不借碾盤,輕的不借雞毛,其餘的借啥給啥!”
“說了算不?”
“說一不二!”
“我就借你!”
玉鳳眨眨眼半天沒吭聲。
“俺們排個戲,缺個演小妮子的,把你借來怎麼樣?”
“這事不簡單,我得核計核計!”玉鳳一下子收起那副孩子氣的臉相,把眉頭擰了起來。
隊長很意外。在沂蒙山根據地,平日要缺個演員,識字班都搶著來,輪不上還興許哭鼻子。怎麼這個整天演戲入迷的小妮子反倒遲疑起來了呢?
“你們要借我多少天?”玉風問道,“上遠處去不?”
隊長說借兩個月,只在附近演出,不往遠處去。
“你們跟我爹說了嗎?”
“先聽聽你本人意見。你要同意了,我們再跟大爺商量,還要跟村政府商量呢!”
“我同意。可是有個條件。”
“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