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天邊就瞧不見晚霞了。

誰也不知道那霞光去了何處,它也許隨落日一道沉入海底,也許流到地平線外等待下一次登場。

畢竟夜晚有自己的眷屬,而星辰不關心晚霞的蹤跡,正如月亮不在意太陽明天照常升起,只有那抹薄雲無時無刻都在互相糾纏著,永不落幕。

但如果見到將宮中今日在道路兩旁的樹上掛的彩燈,恍惚間總會有幾分為時尚早的錯覺。

對於要守夜的何芊蔚來說,這算一個好訊息。

她一身絳色的冬裝,懷裡抱著精神十足、喵喵叫的阿瓊,搬了張椅子到庭院裡專門盯著那些彩燈看。甚至還有空和秋影飛鏡點評一番造型如何。

所以蕭載陽還沒進門的時候,她就已經眼尖地瞧見了對方,當即就把阿瓊往地上一放,抬手拍了拍身邊空著的椅子。

被拋棄的阿瓊茫然地在就地打了個滾,發現今晚狗皮膏楊一般的主人沒有再把自己撈起來,當即甩著尾巴往外走,一下就躍到牆頭,頭也不回地跑進夜色中。

蕭載陽目送急不可耐的阿瓊消失在視野,眉輕輕一揚。

這貓果然野性難尋啊。

他一邊想著,一邊撩起衣袍坐在了何芊蔚身邊,完全不在意這動作毫無形象。

秋影與飛在看見蕭載陽時,就已經自覺退到了一旁,眼下瑤光殿偌大的庭院中,除去兩位主子和他們幾個蹲在角落的,就再也沒有旁人了。

蕭載陽與何芊蔚並肩坐在庭院正中,頭上頂著如同呼吸一般不斷閃爍的星子和一輪明月,身邊一絲風也沒有,默默望了好一會景色,誰也沒有說話。

半響,何芊蔚最先伸了個懶腰,手肘靠在膝蓋上撐起下巴,喃喃道:“要是在宛城,這個時候我一定會把自己縮在家裡,說什麼也不肯從坑上下來。”

大啟疆域本就靠北,而宛城作為北境第一道防守線更是苦寒,相比較下來,京城的冬天甚至有些溫柔了。

蕭載陽長到如今的年歲,從沒離開過京城,但他自小遍覽群書,讀過無數遊記,也曾對著輿圖將那些地名一個個標出來,將它們各自的人文風俗記在心中,自然也知道宛城的冬季向來凜冽,聽見諸話便道:“京城就是最冷的時候,也到不了滴水成冰的勁敵。我倒是還挺想看看宛城冬日是什麼景象的。”

何芊蔚小大人般嘆了口氣:“哎。”

她用憐愛的目光望向蕭載陽,語氣中多有過來人的滄桑,幽幽道:“像你這樣的人我見過許多,最後都撐不了幾天就急匆匆地從哪來回哪去了。”

“那這人一定不是我。”蕭載陽便笑,神色放鬆而自信,“我可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型別。”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哦。”何芊蔚說,“將來要是有機會在冬天的時候去宛城,可不準臨陣脫逃。”

蕭載陽斬釘截鐵:“絕無這種可能。”

話說到這兒,兩人又沉默下來,彷彿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或者都有滿腹的話要講,卻又害怕破壞氣氛。

正當蕭載陽做足了心理準備剛要開口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了爆竹聲,一段有節奏的悶響接連炸開。

二人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天邊一截流光緩慢地向上攀升,最後在天幕無聲地綻放,潑墨般四處揮灑著光點。

是外頭燃放的煙花。

在不斷的轟鳴聲中,話語已經失去存在的必要,眼睛才是這場好戲的主角。

等曇花一現的煙花徹底銷聲匿跡,蕭載陽與何芊蔚鬼使神差地對視著,而後唇角不約而同地往上提起。

他們毫無理由地笑起來。

等好不容易將笑意收了回去,邊上的紀修打蛇隨棍上地湊到跟前,捧著幾根手持煙花殷勤道:“這煙花握在手中就能燃放,同樣漂亮得緊,姑娘要是感興趣,可以玩玩看。”

紀修到也聰明,知道在這時候蕭載陽的意見什麼用也沒有,上來就直接問何芊蔚。

反正要是何芊蔚答應了,不管幹什麼蕭載陽也會跟著她一塊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