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連著在外頭晃悠了整整一天,走走停停一連造訪了好幾位大臣,最後甚至直接在丞相家中歇下,壓根沒打算回宮。

聽到這個吩咐,湯正德憂心忡忡地出門去安排相關事宜,丞相則留在屋裡沒走。

丞相瞅了瞅唉聲嘆氣、背影惆悵的太監,又瞧瞧好似泰然自若的皇帝。

作為當年的新科狀元、被皇帝親手提拔起來,與何修竹一文一武共同陪著對方風風雨雨熬到現在的舊臣,丞相膽子也不是一般的大,當即一針見血問道:“陛下又怎麼惹到殿下了?”

“咳咳咳。”端著架子的皇帝佯裝鎮定地放下茶盞,連連咳嗽幾聲,義正嚴詞道:“朕這回可是在做正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不管從哪方面看,都覺得陛下多多少少有點故意惹事的成分。”

丞相其人一如既往的敢說。他能和何修竹並列最會作死大臣榜單第一也不是沒道理的。

皇帝怒瞪一眼:“朕在你眼裡就這麼不穩重嗎!”

倒也沒有。

其實臣覺得您和殿下相處的時候已經不能說穩不穩重了,該說幼稚才對……

丞相最終還是把這句話憋了回去,轉而敷衍地點點頭,臉上明擺著寫滿了“您最大您說的都對”,偏偏表情又真摯得讓人跳不出毛病。

這形象皇帝可熟悉了,當年皇權勢弱,丞相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御史,但沒少仗著自己背後有皇帝撐腰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專門給奸臣找不痛快,完了就這麼來敷衍人家,一副寧折不彎的樣子。

風水輪流轉,現如今他都能用這套來應付皇帝了。

而皇帝琢磨來琢磨去,決定當做沒看見丞相這一言難盡的表情。

和這人耍嘴皮子純屬浪費時間,還是不多說了。

一生要強的皇帝是不會承認這回自個也有點心虛的。

丞相也頗有自知之明,隨便撿了個理由告退,急匆匆往後院去,打算和夫人分享一番今日見聞。

獨留皇帝又一口悶完手裡的茶,等到湯正德回來便正式歇息了。

入睡前,皇帝還在思量萬一兒子追到這兒來怎麼辦,然而這一覺卻是直接睡到了次日,一夜好夢。

蕭載陽再怎麼氣,到底也還記得分寸,沒有直接連夜出宮來抓人;更遑論第二日就是除夕,皇帝再躲也沒法躲過除夕大宴,到時候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難道還能讓他插上翅膀飛出去嗎?

真正到了除夕那日,紫禁城從月亮還掛在天邊,扯著幾片飄過的雲彩裹上保暖時就已經活動起來。

儘管四周還蒙著一層灰暗,提著燈的宮人們卻一刻也不多等,紛紛忙碌著穿梭於宮道之中。

每逢除夕,宮中總是這樣熱鬧。畢竟儘管向來冷清,但在這樣的大日子裡,是容不得誰躲懶的。

按慣例,京中三品以上大臣都會攜家眷入宮赴宴,外放或戍邊的文臣武將也大多會在這時候回京述職,更別提還有必須要到場的皇室宗親。

這麼多人湊在一塊兒,單是對宴會的安排就有極大的考驗。

畢竟除夕大宴雖說名義上晚間才開始,但下午時卻已經陸續有人進宮,而宴席上人多口雜,座次可以按慣例安排,菜式卻得仔細推敲一番,既不能太耗時耗力,卻也要能體現出皇家底蘊。

作為現如今代掌六宮事務的嬪妃,淑妃頭回接觸除夕這樣的大宴會,更是早早地就為此焦頭爛額起來。

淑妃未出閣時,也跟著母親學過管家,主持過幾場宴會,但那些私宴與除夕大宴比起來連相提並論的份都沒有,也難怪她會這麼困擾。

按理來說,初次接觸宮務,應該有皇太后或其他人帶著,然而皇太后早已仙去,上一位掌管六宮事務的容妃又出了事,淑妃如今的境地稱得上一句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於公,容妃被軟禁,不準外人探視;於私,容、淑二妃向來不合。她是有多想不開才會去問容妃該怎麼辦,也不怕被下了套惹出禍來。

不過好在還有一個皇帝,這位不喊也有回應。

作為在宮中浮沉幾十年、資歷沒準比誰都更足的人,湯正德首當其衝被皇帝扔到了淑妃那兒,專門負責為對方出謀劃策。

當初元后尚在、紀修也沒成長到獨當一面的時候,湯正德就是負責幹這活兒的,如今重操舊業堪稱如魚得水,在他現如今御前大太監的名頭下,更是沒人敢耍小心思,而淑妃的地位也才算徹底穩固下來——畢竟湯正德某種程度上也代表了天子的意向。

所以前腳皇帝剛回宮,後頭湯正德就把這藉口搬出來,馬不停蹄地往淑妃宮中跑,美其名曰查缺補漏。

這說法怎麼聽也挑不出毛病,皇帝就點點頭應了——雖然雙方都知道湯正德的本意是想避開可能馬上就要氣勢洶洶來問罪的蕭載陽。

可惜事與願違,沉得住氣的蕭載陽哪怕知道了皇帝回宮的訊息,也一直壓著火氣沒來見他。

蕭載陽長這麼大頭回吃癟不說,甚至還被皇帝火上澆油再三提醒,不想也知道其必然滿腹哀怨,如今雷聲大卻一滴雨也沒落下,真是讓人……更擔憂了。

在皇帝滿心忐忑,再三反省自己沒有事先通氣是一個多錯誤的決定的時候,夜幕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