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戰馬馱著賓士萬里前來的報信人叩開城門、闖入金鑾殿的那天,蕭載陽生了風寒,被皇帝留在勤政殿,卻也不曾錯過這場鉅變。

他拋開聖賢書趕往御書房的時候,撐著一口氣說完事情始末計程車兵剛被抬出來,衣衫襤褸而渾身是傷,長滿血泡的手無力地垂下,讓人匆匆一眼後便不敢再看,膽戰心驚地想確定這人是否尚存生息。

走在最前的湯正德以身體擋住蕭載陽去觸碰士兵的手:“勞累太過,休息好了便是。”說完,往後分了個眼神,“陛下等著您呢。”

沒事就好。

蕭載陽輕顫著長吸一口氣又放鬆下來,竭力控制住自己有幾分顫抖的身軀,繞過這一行太監往裡走。

御書房內並沒有想象中的狼藉,反而依舊十分規整。皇帝坐在正中的座椅上,手裡緊緊抓著染了血的戰書,見到蕭載陽才將其放到一旁,起身扶住腳步踉蹌的兒子,道:“當心些。”

“我沒事——”蕭載陽眼神不住地往那戰書的位置飄,卻也不敢親自翻看,只好張口問出心中所想:“戰況,戰況如何......”

皇帝垂了眼眸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兩人僵持片刻,蕭載陽才感覺到一隻寬厚的手掌撫了撫頭頂。

“記好今日,”皇帝說,“往後斷不可忘。”

他便明白了。

蕭載陽紅著眼兀自和情緒做鬥爭,積在眼中的溼潤如何也不肯落下,最後緊緊抱住了一直擋住自己身前風雨的父親。

蕭載陽耳邊迴盪著無數聲響。

有皇帝那句“匈奴突襲,首戰失利,何將軍已身亡。其妻江如宛代夫掛帥,身受重傷,恐危矣。”,也有往昔何將軍於校場耍槍時的凌厲風聲,有江如宛輕柔的嗓音。

蕭載陽知曉生母去世真相後,有一段時間整個人頹廢許多,皇帝有心安撫卻政務纏身實在抽不出空。

無奈之下,是因女兒年幼在京城修養的江如宛主動入宮,憑著元后手帕交的身份勉強擔起了蕭載陽幼時女性長輩的身份,讓他不至於一蹶不振。

硬要說起來,何修竹與皇帝乃士為知己者死,蕭載陽卻同江如宛情誼更深。

然而如今故人皆埋骨白沙,他卻只能面對他們的孤女。

近在身側的何芊蔚依舊在啜泣,他有心想安慰幾句,但總說不出話來,猶豫再三,還是伸手回抱住對方。

殿外隱約傳來說話聲,緊跟著有人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往這邊走來。

這步伐順勢刻意加重了力道,以便引起注意。蕭載陽如來人所願,分神循聲望過去。

紀修面色古怪地站在那,隔著不遠的距離俯身一拜,又將拂塵指向外頭。

蕭載陽搖搖頭,紀修便悄無聲息地又走了出去,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陳嬤嬤攔住。

學著皇帝往日的動作繞開鬆散的髮髻在女孩頭頂揉了揉,蕭載陽輕聲道:“別哭了。”

何芊蔚身子一抖,不管不顧地繼續哭著。

……好吧,這話是說得不太對。

蕭載陽自我反思道。

白日裡伴讀們七嘴八舌說了不知道多少事,都圍繞著家中姐妹的愛恨情仇講得頭頭是道,然而問起怎麼哄小姑娘開心,統統一問三不知:畢竟都是群十幾歲的少年,精力旺盛得很,貓憎狗嫌,一般也和同齡的姑娘們玩不到一塊去。

太子殿下這般想著,完全忘記了自己也在這鬼見愁的年齡範圍內。

挖空心思斟酌一番,蕭載陽猶豫地又開口:“仔細哭腫了眼睛,明日難受得很。”

——你在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