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照片正是她在蔣樺房間裡看到過的那張遺像。

是那隻女鬼!

病歷上記載的最後一次問診是在一年前。按理說這份病歷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櫃子裡。

尤醫生一向是按照時間順序擺放病歷。一年前的病歷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斯伶抽出那疊病歷,粗略的翻看起來。

她叫唐田,正如大多數青少年患者的病歷,病歷中她講的故事也不過是一件在成年人世界裡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兒。

……

對唐田來說世界就是一整個混沌體,只要安安穩穩的把這一天過完,別有任何人來找她麻煩,就阿彌陀佛了。

高一開學挑座位的時候她會在旅遊鞋裡多塞兩雙增高鞋墊。走起路來鞋子啪嗒啪嗒的,像是隨時要掉下來。雖然難受了點,但是自己身高實在不給力,這是為了可以被分到一個靠後一點的座位,距離講臺可以遠一點。她努力把自己精心藏在人群裡,讓自己不那麼顯眼。被老師注意到的機率也多少會小一點。

一旦被點到名字,總歸不會是什麼好事兒。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在完成家裡的期望了,週末沒有一點兒閒暇,滿滿當當的全是各種補習。

但名校對於她的成績來說還是太遙遠,課本上那些題就像是和她八字不合,又或許是她腦子本來就不太聰明。也不是說完全聽不懂,她能完整的複述出來今天數學課講了哪一章,例題是怎樣解的。怎樣開根號,但一到考試,她就根本看不出來卷子上的題和課堂上老師講的有半毛錢關係。

或許應該把週末的語文班換成數學。在老爸把期末考試卷子砸在她臉上之前,唐田是這樣想的。

但現在紙頁在她臉頰劃出了一道血痕,她只敢癟癟嘴,腦子裡一片空白,哆哆嗦嗦的求饒:“我下次一定會考好的。別打我!”

如此反覆,到了高二,反倒成績越來越差,她難得的反駁了一次:“可能是抑鬱症吧。我真的覺得自己要被你們逼死了,我真的會從樓上跳下去的!”

“誰不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這世界上煩心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就是矯情。怪我把你養的太金貴了!不是抑鬱嗎?那我們就去醫院好了。”

這一次,她終究還是沒能硬氣起來。第一次見到面前這個姓尤的老大夫心裡還是挺忐忑的,既怕自己是真的有病,又怕自己什麼病也沒有。她手指絞在一起,怯生生的低著頭,不斷撕扯著嘴唇上的死皮。直到老大夫把她家長請出去,她才斟酌著開了口:“……我覺得老師不喜歡我,這樣的話好像不能說。沒有人相信我的,她什麼也沒做。但她不需要做什麼的,只是恰好沒有看到想回答問題的舉手,只是在適當的時候多批評我幾句,只是看不見自習課上和我一起聊天的同學。我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時候,他們說我膽小鬼,我和他們聊天,又總是會被抓住。明明不是我起的頭。”

抑鬱症自殺的新聞唐田看過不少,她很清楚跳樓自殺不是她能幹出來的事情。倒也不是怕,就覺得如果是為了報復誰,那倒也大可不必。萬一沒死成,接下來的日子可就難過咯!還好老大夫沒對她說的事情明確表態,囑咐兩週之後複診,還給她開了一些調節神經的藥。

她去樓下取了藥又去樓上找大夫,爸爸搶過那藥盒在手裡顛了顛,又拿出手機對著說明書研究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平時罵她的時候還要低沉一些,站在門口扯著嗓子喊道:“這藥,不就是維生素和保健藥嗎?”

她拽著爸爸的衣角:“這裡是醫院。”

“醫院怎麼了?醫院就不能說話了?!”

導診護士往唐田面前一站,擋住了她盯著的那雙皮鞋,“家屬請出去等!不要在等候區大聲喧譁。”

“讓他一起進來吧。正好我也有話要囑咐家長。”尤大夫身邊圍著一圈人,還是抽出一隻手拉住了唐田。導診護士忙隔開人群,“好了好了,安順序等著叫號。複診的也在我這兒登記排隊。不要圍著尤院長。”

“坐。”尤大夫開啟病歷本,彎彎曲曲的不知道寫了些什麼。唐田把目光收回腳尖,站在一旁聽著大夫訓話。

“病人坐。”

她還沒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屁股就被按在了那張黑色的圓凳上,這樣結結實實的坐滿一整個位子,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唐田並著腿,悄悄往前蹭了蹭,肩膀又被一隻手按住,“別亂動!坐沒坐相!”

“啪!”

桌子上一聲脆響,唐田一個激靈,挺直了脊背。就聽見尤大夫冷冷的說道:“你說這是保健藥?!還是想投訴我這個院長醫師誤診?”

“……啊,不。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原來家長也有怕大夫的一面,唐田第一次聽到他語塞,用餘光悄咪咪瞟了一眼。

尤大夫語氣緩和下來,長長的哎了一聲,就像是語文書裡那些將要吟詩一首的文人:“你是覺得這孩子在裝病。每天你這樣的家長我都要見好幾撥,有時候我也覺得,不是孩子有病。天天被這樣一驚一乍的吆來喝去,沒病都要嚇出點病來。”

“那她就是沒病對吧?”

“伱帶她過來,站在我面前,不就是希望解決問題嗎?沒有問題你來幹什麼呢?等著她找個樓跳下去再來好了?”

“啊,對……她這一年成績下降太多了……”

“成績下降你去找老師,這裡是醫院。她這個年紀,自閉成這樣,你覺得正常嗎?健康才是第一位的,不然成績上去了,她也不能擁有正常的生活。你能帶她過來,其實你心裡也不是不知道,這樣下去別說成績,她壓力無處紓解,還會出現更嚴重的問題。”

聽著尤大夫的話,爸爸在一旁連聲贊同,唐田的頭卻更低了,幾乎要把臉埋進胸口裡去。她心裡五味雜陳,並沒有感受到一絲有人替她出氣了的快感,反倒像是被人揭開難以啟齒的隱秘,一時間如坐針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