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若不然,平陽國師也不會要殺那些人滅口了。

但他不能殺皇殿下。

日頭轉西,路程已過大半。只是飢腸轆轆,總要停下來歇息一下,吃些東西。幾人下了官道,在河邊燃起小火堆暖暖身子。

宣六遙時刻當心著鐵星藍把他和阿九滅口,他靈力不夠,不能時時開著結界,也不能當著鐵星藍的面提醒阿九,阿九在前頭趕車時,風聲和車輪聲嘈雜,不見得知道發生了何事。他只能有意無意地摸著朔月劍的劍柄,默默地看著他倆撿柴、點火。

阿九牽馬下官道時才發現鐵星藍馬後的活人變成了死人,只以為這人是被馬拖死了,又有些奇怪宣六遙和鐵星藍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變得怪怪的,卻也沒有多言,只忙著煮水、烤乾糧。

宣六遙隔著鐵星藍坐下,默默地啃著手中的餅。阿九取出了肉乾,先遞給了他,猶豫了一下,又遞了些給鐵星藍。

鐵星藍不客氣地伸手接過,一邊嚼,一邊隔著火堆看著宣六遙。他當然看出了宣六遙的戒備,又不知如何打破這層猜忌。

默然歇息完,鐵星藍率先起身踩熄火堆,嘴裡說道:“小真人,你莫聽這些賊人胡說八道。”

宣六遙微微一笑:“賊人?昨晚不是都已被你打死了麼,他們說什麼了,我怎麼不知道?”

“好!”

鐵星藍又是誇讚一句,心中卻暗驚,這小公子小小年紀,城府卻深,自己還是別跟平陽國師提起,免得生了枝節,自己反倒跟死在自己刀下的長明派人一般,成了炮灰。

日暮之前,總算到了京城東門。

鐵星藍把兩具屍體並陳在外,自去通知衙役,與宣六遙就此別過。

宣六遙和阿九繼續趕往皇宮。

天色漸黑,兩人進了皇宮,沿著長長的甬道走向晚晴宮。

晚晴宮前,已有數人面朝東站著,翹首以盼。傅飛燕穿著黑底金紋的寬大絲袍,頭上插著一枝長長的金色步搖,隱去了鬢邊的白髮,隆重而肅然,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三年。

殘存的金色夕光打在對面走來的兩人身上,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走在前頭的那個矮個的小少年身上。少年穿著一件素色長袍,袍子上似綴了無數的小太陽,閃著隱隱的光,刺痛著傅飛燕的眼,痛得她忍不住流出淚來。

淚水模糊了眼睛,她趕緊眨了一下。

眼前又清晰起來。小少年站在她的對面,微微仰著頭,微笑著看著她,那雙她日思夜想的大眼睛裡,滿是溫柔的光。他終於伸手長長地作了個揖:“不孝孩兒讓母后久等了。”

她的眼淚又洶湧地湧了出來,她三年的孤寂,三年的隱忍,三年的等待,在這一刻,都結成了最滾燙的淚水,還有淡淡的一句話:“進來吧。”

她伸出手,待宣六遙也伸手握住她時,原本她想冷靜地轉身進宮,當手心裡握上溫暖時,她卻再忍不住,蹲下身子一把將宣六遙緊緊地抱在懷裡。

淚水打在他的袍子上,又慢慢地滾落下去。

宣六遙伸出手,安慰地拍拍傅飛燕的背,心內也是百味雜陳。她是自己在這一世的母親,生他、養他、愛他。即便他明白,她愛的是她的兒子,而她的兒子,恰好是他。但不可否認,這一世,他就是她的兒子。

“你長高了。”耳邊是傅飛燕哽咽的聲音。

宣六遙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三年了,若是不長高,母后不要急壞了?”

傅飛燕放開他,雙手狠狠地捧住他的臉,眼裡仍是淚光點點:“你也知道,三年了。”

三年了,她即便不知道黑衣人追殺的事,也當然知道他在宮外,沒了皇權的保護,梅紫青若要害他易如反掌。她一直提心吊膽,直到幾個月前才知道聖上他們已經知道他在靈山,才張羅著送了東西又送了信。

宣六遙乖巧地答道:“是孩兒的錯。”

“行了。”傅飛燕站起身,拉著他的手進了晚晴宮。

晚晴宮裡的擺設,跟之前似乎有些不一樣。院子裡原本都是石板地面,卻圍了一小塊,把石板地撬開,換成了鵝卵石,又在其中種了幾株疏竹,倒是添了幾分雅意。只是又刨地、又換石的,只為種幾侏竹子麼?他怎麼不知道傅飛燕有此雅興?

傅飛燕看出他的疑惑,一笑:“平陽國師在宮裡建了一個珍奇苑,苑裡都是從各地、各國送上來的珍禽異獸。國師說,江南馬上要送一對仙鶴過來,到時送到晚晴宮裡,就養在這院裡。”

珍奇苑?珍禽異獸?

宣六遙想起那個長明派人的話,想來這些所謂的珍禽異獸,不過是用來麻痺聖上和皇太后的手段罷了。不過這些事、這些話,也不適宜跟傅飛燕講起,她也沒有辦法,徒增煩惱和殺機罷了。

只能再隱忍些,等聖上宣五堯和自己年紀再大些,有了政權和主動權,再跟平陽秋後算帳。再說了,聽上央的口氣,或許他們雙胞胎兄弟都有一千歲的關口,到時說不定不需要出手,平陽自己就滅了。不過,說不準上央也跟著一起滅了。

他嘆了一口氣。

傅飛燕摸摸他的腦袋:“別傷心,我再慢慢跟聖上和國師說說,讓他們召你回來,這晚晴宮的一切,你就都有份了。”

她以為自己是因為這個而嘆氣,宣六遙仰臉一笑:“母后,我餓了。”

傅飛燕慈愛一笑:“早準備好了。”

又轉臉吩咐香齡:“把六皇子的跟班安排一下......若是不能進晚晴宮,就給他些銀子,讓他自己去住處去。”

香齡有些猶豫:“是......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