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同步思想

“酌月軒”是個三層高的小樓, 算是侯府內最高的建築,臨水榭而建,對面就是一個露天戲臺, 宴客賞景看戲都是一絕。

隨著狹窄的木質樓梯緩步向上,腳步踩動間樓梯“吱呀”作響, 僅容最多兩人並排透過,但是到了三樓,整個視野豁然開朗, 仰頭看去便是一輪明月當空。

今夜是農歷十二, 上玄月已快全滿,雲霧飄散, 露出一輪皎皎明月,遠方天空漏出幾點星子, 空氣中盡是草木葳蕤之氣, 不遠處水榭邊傳來蟲鳴聲陣陣,沈江霖憑欄望去,榮安侯府中多處院落掩映在假山流水、草木萋萋之中,亭臺樓閣、崢嶸軒峻。

因著今日大宴賓客, 鬧到這個時辰, 各處院落裡還點著羊角燈, 整個侯府由大大小小十幾個院落組成, 從高處看去, 更是美不勝收。

皇城腳下,如此豪闊, 佔地極廣不說,每一處的修建都有其獨到之處,便是前世有錢如沈江霖, 也沒有住過這樣的府邸。

沈江雲同樣倚靠在欄杆處,“酌月軒”的三樓不設屋舍,而是搭起的一座亭臺,四周用木質欄杆圍住,中間設石桌石椅,在此處可以看遍榮安侯府之景,也可以對月獨酌,別有一番風味。

“大哥,你說我們榮安侯府的景緻,是不是在京城除了皇宮外,已經算是獨一份的了?”沈江霖迎風而立,夏日的晚風徐徐吹來,感覺剛剛喝的那點果子酒的酒氣已經散盡。

沈江雲輕輕笑了兩聲:“是啊,我小時候就特別喜歡登到這座樓上面來,這裡的風光獨好。有一次我不想寫課業,一個人偷偷跑了上來,丫鬟婆子找了半天,差點急瘋了,最後被父親逮到,好一頓打。”

這些事情是小兒胡鬧,那個時候被打了哭的撕心裂肺,只覺得這世上無一人能理解他,都是要逼他之人,如今時過境遷,再去想想,竟然覺得好笑。

“不過,若論京城內獨一份的景緻,雖然我們家如今只是侯府,但是卻當得起這“獨一份”三個字。”

沈江雲看著腳下的景緻,也沉浸在瞭如此美妙的夜景中,此刻身邊只有親近的二弟一人,自然無話不可說。

沈家在沈銳之前可是榮國公府。

曾祖沈德修,也便是沈家發跡的奠基人,當年陪著高祖打江山,是高祖身邊最為勇猛的將領,南征北戰大大小小四十八役,無一戰敗,最後與高祖一起囤兵數十萬,和另一路叛軍在陵江背水一戰,高祖不幸中了賊人奸計,差點殞命,是沈德修脫下將軍戰袍,換上小兵服飾,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將高祖從死人堆裡背了出來。

之後大周軍隊勢如破竹,一舉拿下陵江之北,問鼎中原,創立大周。

沈德修戎馬半生,換來的是世襲罔替的公爵之位,是整個京城獨一份的榮國公府宅邸,世人皆羨慕沈家人的好運,可是在當年沈德修被論功行賞、賞賜這個府邸的時候,無人敢置喙半句。

“大哥,雖然世人多鄙薄我們這些蔭蔽之族,但是這便是曾祖、祖父還有大伯他們為我們沈氏族人打下的江山,三代人的努力和鮮血,換這樣一座府邸,換那一身官袍,其實想想,也算不得什麼。大哥你說是麼?”

沈江霖側頭看向沈江雲問道。

沈江雲的神思收回,今日中了生員乃是他活了十六年第一遭遇到的大喜事,本還有些飄飄然的不切實際,如今沈江霖這般一說,想到了先輩們的浴血奮戰才換來沈家偌大的家業,看著腳下侯府的盛況,沈江雲頭一遭真切有了自己以後會成為榮安侯府當家人的感受。

“我不如祖父他們多矣!”沈江雲長嘆了一聲,頓時有些喪氣。

想他們曾祖、祖父、大伯,都是橫刀立馬、馳騁沙場的人物,可是他呢?棄武從文,站在父輩的肩膀上,依舊文不成、武不就,如何能接過這偌大的榮安侯府,如何能光複先輩的榮耀?

沈江雲下意識的忽略了父親,哪怕如今的沈銳在沈江雲心中依舊是一座高山,但是他潛意識中也明白,父親總歸是和祖父、曾祖他們是不同的。

“大哥自謙了,你如今才不過十六而已,人生之路剛剛開始,誰能知道以後的事情呢?我聽族老說,曾祖當年還是一介農夫出身,他十六歲的時候恐怕還在鄉間地頭上種地算著收成吧?哪裡會想到他未來能有一天,會封侯拜相,闖下這番基業?”

沈江雲手緊緊握著欄杆,望著天上越發皎潔的月光,並未言語。

弟弟的安慰之言,聽在耳朵裡,卻並沒有入得他的心,沈江雲對於自己的未來依舊是迷茫的。

沈江霖見狀,突然丟擲了一個問題:“大哥,你知道父親為什麼不如祖父他們嗎?”

沈江雲剛剛心思已經飄向了別處,望著天上明月出神,結果沈江霖這一句話,把他嚇得立馬站直了身體,回頭四望,見就連樓底下的僕人也都收拾好的杯盤碗碟離開了,如今整座“酌月樓”上,只剩下他們兄弟二人。

沈江雲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胸,壓低聲音罵了沈江霖一句:“二弟你膽子也太大了,這種話怎麼敢說!小心被父親聽到了,肥揍你一頓,把你打成個狗頭”

沈江霖被罵了,非但沒生氣,反而“嘻嘻”笑了兩聲,湊近沈江雲,聲音也壓得低低的:“反正就你我二人,難道大哥你還會去父親那裡告我狀不成?便是你去告狀了,我也是不認的,我只說你說的!”

沈江雲又笑罵了兩句,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發笑起來。

“那你既然問了我這個問題,我倒是要問問你有何高見,也省的我以後重蹈覆轍。”

沈江雲在此環境下,也放開了自我,竟然向著沈江霖討教起來。

君為臣綱,夫為妻綱,父為子綱。

這是印刻在沈江雲腦海裡的東西,他從不敢妄議父親沈銳半句,哪怕心裡也曾有過怨與恨,也不曾說出過口。

畢竟,就算想說,他與何人說?

如今兄弟二人在背後偷偷議論父親,倒是讓沈江雲既感覺自己帶著弟弟做壞事,又有一種長到這麼大第一次可以站在一個平等客觀的角度,來與父親進行對話。

雖然這場對話沈銳聽不見,但是卻實實在在發生於沈江雲的腦海裡。

沈江雲幹脆一撩下擺,直接席地而坐,沈江霖也有樣學樣,兄弟兩個頭挨著頭,靠的極近。

“要我說啊,父親不如祖父他們,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父親後院女人太多了。”

沈江霖這一句話說的聲音小小的,但是聽在沈江雲耳朵裡,不異一個驚天巨雷,炸的他腦瓜子嗡嗡作響,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弟弟,艱難開口:“你小小年紀,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