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哭泣聲不似深閨怨婦思念離人那般幽怨,也非落榜秀才那種懷才不遇的傷感,而是有一種像是刺到人骨髓裡的痛楚,讓人聽了不禁跟隨著他的痛一起痛著,痛到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在痛。

比這能讓人莫名流涕更奇異的是另外一件事——天上飄下的雪花還未落在老人的青袍之上,便被一種奇異的力量化為水汽憑空消失。看起來更像是有一道看不見的光環在環繞著他,不讓外界任何接近,哪怕是一草一木!

傾若被這奇妙的景象驚呆了,她先是怔了怔,然後擦了把眼淚,哽咽道:“老人家,您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泣?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嗎?”

老人停止了哭泣。

在哭泣聲消逝的那一刻,彷彿整個天地都跟著靜了下來,靜得連輕輕得呼氣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哭,是因為命苦啊。”

老人未回過頭,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冷冷得道了一句。這句話雖然很冷,但卻透著一股滄桑,像是經受了幾百年風雪摧殘的枯木。

傾若頓住了,只因她不陰白“命苦”這個平常只會專屬於女人的詞居然會有一天被一個男人來引用,而且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在她的記憶中,總是有數不清的後宮佳麗在有生之年未曾得到父皇的垂青又或者沒有育下一子半女來換取“母以子為貴”的榮耀,到了風前殘燭之時,總是喜歡以一個“命苦”來總結自己的一生。但還從未見過男人說自己命苦的,今天是頭一次。

傾若輕聲道:“老人家,您不妨說出您的苦楚,這樣也會好受一些。”

傾若的聲音很甜,甜得讓四下的冷寂的空氣變得不那麼冷也不那麼寂了。

老人嘆了口氣,依舊是未動,而後沉聲道:“我找不到我的妻子和孩兒了?”

傾若沉默了,因為她真的不知該如何去寬慰這個傷心的老人。

無論在什麼朝代,或是任何地方,這樣年紀的一個老人都本應是與自己的兒孫在一起,縱享天倫之樂的。沒了妻兒,這是何等的悽慘,絕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慰藉的。

雪還在飄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傾若,青衣老人就這般一站一坐得不知沉默了多久。

老人終於開口了,道:“你有身孕了?”

“嗯!”傾若回道。

“幾個月了?”老人又問。

“過了這個月十三,就滿滿七個月了。”傾若如是道。

說完這句話,傾若便後悔了。因為她真的沒有必要跟一個陌生人說這些。然而,她卻說了,彷彿她的嘴根本不受自己支配似的。

老人沉吟道:“巧的很哪,我的妻子失蹤的時候,同你一樣腹中懷著我那七個月的孩兒。。。”

傾若:“無巧不成書。”

“嗯”。。。青袍老人又道:“你走近一點,讓我瞧瞧你的樣子。”

老人說出的話,每個字都像骨壎發出的韻律一樣縹緲,卻又伴隨著因悽愴而衍生出的哽咽,在加上這讓人毛骨悚然的要求,傾若不禁吸了一口寒氣。畢竟,連他樣子都還沒有見過,這老人要是個“無臉鬼”就糟糕了。

傾若並沒有拒絕,也並非她不想拒絕,只因似乎有種力量讓她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她走了過去,一步一步的,不急也不慢,像是順著某種節奏。

傾若每走一步,腳下的積雪便會發出“苛呲”的一聲。這聲音與腳步一齊順著適才那節奏,彷彿在奏一曲幽歌。這種節奏又很像是遠疆的古老部落在祭天時奏起的那種具有通靈作用的咒語,讓聽的人神情恍惚,受其擺佈。

通常夢中的人並不知道他在做夢,也就更加不會去思考夢境里正在發生的,究竟是真是假。但此刻,傾若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在做夢。只因這四周無際的黑夜和飛雪,聯合這莫名而起的一曲幽歌,真的是太虛幻了。

“我是在做夢嗎?”傾若忽然停下了腳步問道。

老人沉聲道:“哦?為何這樣問?”

“因為這地方好奇怪,不像是人間該有的地方。”傾若厲聲道。

“呵呵呵。。。”老人卻是淡淡一笑,道:“夢中如何,不是夢中又如何?”

淡淡一笑,這次第卻除了蒼涼還是蒼涼。

“我果然是在做夢!”

傾若再也不願向前了,雙目忽然空洞起來,駐足在距老人還有六七尺的地方,一動不動。

老人忽又笑道:“呵呵,有的時候夢的作用可大的很呢。”

傾若沉聲應道:“夢就是夢,是虛假的東西,我實在想不出它能有什麼大的作用。有的時候,反而會讓人痛苦,譬如噩夢。”

“你不敢過來,是怕我就是那個噩夢吧。”

老人一句話便將傾若心中的顧忌和恐懼道破了。

傾若不做聲了,因為彷彿她無論心裡想什麼,這背對著她的老人都可以一眼看穿。甚至,他連看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