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做好事不留名(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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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煥知道王喇嘛說得是實情,開原、鐵嶺淪陷被屠的主因,確實是明軍自己袖手旁觀。
當時薩爾滸之戰後,未被後金消滅的兩路明軍馬林部和李如柏部分別退守開原和瀋陽。
李如柏因在薩爾滸之戰中避戰畏敵,再加上先前又娶了舒爾哈齊的女兒,也就是努爾哈赤的侄女為妾,以至遼東境內產生了“奴酋女婿作鎮守,未知遼東落誰手”的民謠,故而遭到撤任聽勘的處分。
明廷隨後命其三弟李如楨代為領軍,不料,李如楨在後金往攻開原、鐵嶺時均作壁上觀。
馬林戰死之後,李如楨救援緩慢,只縱兵割後金死兵一百七十九首級,便報功而還,因此遭到朝中言官的交章論劾,最終因“擁兵不救”獲罪,並下獄論死。
從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有李如楨先前的這番作為,明廷當然無法指責林丹汗救援不力,更沒有資格去責怪內喀爾喀五部臺吉在落敗之後,選擇與努爾哈赤結盟的行為。
因為開原原本在地理上阻隔著東蒙古各部與後金的聯絡,蒙古各部也在表面上臣服明朝,而在後金成功佔領開原之後,蒙古便在領土上與後金接壤了。
這時候別說內喀爾喀五部臺吉已經被努爾哈赤活捉了,即使內喀爾喀沒有落敗,內喀爾喀五部臺吉為防後金進一步侵吞蒙古,也一定會選擇中立,而不是全然倒向大明,與後金悍然斷交。
金啟倧道,“那開原、鐵嶺陷落之後,林丹汗還帶著察哈爾八部十六歲以上的全部男丁聚集我大明邊境討賞呢。”
王喇嘛道,“那時候遼東一片混亂,當然誰見了都想來敲詐一筆,後來神宗皇帝不是就決定聯蒙抗金了嗎?”
程維楧道,“神宗皇帝是答應將廣寧作為給蒙古的市賞之地,林丹汗才願意幫咱們的,結果……廣寧在三方協守下還是丟了。”
袁崇煥在旁聽著,覺得王喇嘛的敘述已經挺給明廷面子了。
明廷在萬曆時期的“聯蒙抗金”已經處於一個相當被動地位了。
當時開原、鐵嶺陷落後,內喀爾喀不得不與後金聯盟,雙方對遼東進行夾擊攻掠,這時候林丹汗又趁機前來勒索,萬曆皇帝便同意了每年給林丹汗的“歲賞”。
林丹汗見後金逐漸坐大,唯恐其威脅到市賞地廣寧,加上內喀爾喀和後金的聯盟已經威脅到察哈爾,於是便同意與明廷共同抗擊後金。
後來葉赫部被後金剿滅收服之後,林丹汗便以葉赫部是其姻親為由,寫了一封信羞辱努爾哈赤,在信中稱其為“奴僕小汗”,並警告他不要染指廣寧。
這時候明廷又派人去找林丹汗,挑撥他為葉赫報仇保住廣寧,還對後金眾人的人頭開出了賞銀,又以撫卹葉赫為理由給嫁入察哈爾的女眷,包括林丹汗的妻子三千兩銀子。
於是在這一番重賞之下,林丹汗徹底倒向了大明,萬曆四十八年,後金斬殺察哈爾使者,林丹汗與努爾哈赤決裂。
至於廣寧所謂的“三方協守”,實際上是這麼一回事兒。
明廷在拉攏了察哈爾部之後,就藉著林丹汗“黃金家族後裔”的身份繼續拉攏內喀爾喀。
當時努爾哈赤以內喀爾喀弘吉剌部的首領宰賽為人質,要挾內喀爾喀與後金合作,明廷便派人對內喀爾喀五部開出了跟察哈爾一樣的“歲賞”價格,並放話道,倘或內喀爾喀氣憤努爾哈赤無禮,可以繼續報效明廷,明廷便對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其實這時候內喀爾喀五部已經不怎麼想跟明廷為敵了,就對後金表達要跟明廷緩和關係。
但是努爾哈赤不同意,說只要明廷同意將遼河以東的領土全部割讓,就同意內喀爾喀與明廷的求和,明廷當然沒有同意這個條。
後來努爾哈赤又把去開原掠糧的內喀爾喀部的蒙古人給抓了七八次,兩方矛盾逐漸加深,直到後金攻佔瀋陽,內喀爾喀五部終於與後金因為戰利品分配問題大打出手,後金殺了內喀爾喀兩千多人,雙方因此決裂。
天啟元年,努爾哈赤謀劃進攻廣寧,而對於此時的蒙古而言,如果廣寧沒了,那內喀爾喀五部和察哈爾八部的互市和封賞也就沒了。
於是林丹汗再次派兵來與明廷抗金,內喀爾喀五部也出兵黃泥窪堵住了後金路線,並且暗中給明廷傳遞後金來襲的情報。
王化貞當時誤以為“西部蒙古鹹願助兵”,其依據就是明廷屢次外交、靠“大撒幣”買來的這番“三方協守”,也就是察哈爾、內喀爾喀和明軍三方共同防守廣寧城。
沒想到問題偏偏出在了“下半身”。
在三方協守之時,察哈爾蒙軍將內喀爾喀的婦女給強姦了,雙方一番內訌之後,內喀爾喀就撤出黃泥窪跑了。
到天啟二年努爾哈赤再次攻打廣寧的時候,黃泥窪就只剩下一萬察哈爾兵,努爾哈赤在用反間計招降孫得功之後,趁著王化貞與熊廷弼經撫不和,以優勢兵力攻佔了西平堡,廣寧就此不戰而下。
所以袁崇煥之前很能理解毛文龍一心想要援救王化貞的心情。
因為從毛文龍的視角來看,廣寧丟了確實是各方勢力綜合糾纏的結果。
明廷大方向上的政策方針出了毛病,負責實際操作的王化貞就跟當時一直被唐玄宗催戰的哥舒翰一樣冤枉。
王喇嘛這時又道,“雖然廣寧丟了,但是陛下依然沒有放棄與蒙古結盟的意願,所以我才說蒙古是個好藉口麼,林丹汗即使再離譜,我軍與其一起聯合抗金的大方向是不會變的,只要這個方向不變,蒙古永遠都可以作為一個處理突發事件的意外理由。”
王喇嘛的這句話當然是衝著袁崇煥講的。
袁崇煥挺能理解他,搞外交關係的面對一群“皇漢”的確容易口不對心。
以天啟六年的局勢而言,明廷早就當不了儒家理想中那個能被四方蠻夷八方來朝的“大爹”了。
不能當“大爹”卻偏偏想當“大爹”,那就只能拿出真金白銀的好處讓人認“大爹”。
努爾哈赤就精得很,明明能當“大爹”,卻非要反過來當女婿、當兒子,實際得到了好處,便寧願口頭上吃虧,反正這種口頭上的虧他已經吃了一輩子了,不差最後這幾年。
明廷舍不下這臉面,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就壓根不是一兩個經撫大臣能改變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