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覺華島”三個字,袁崇煥不禁抱起了胳膊。

歷史上的袁崇煥死守寧遠城,以致後金久攻不下,於是努爾哈赤下令分兵轉攻覺華島,最終覺華島上七千餘名官軍和七千餘商民丁口都被後金殺戮殆盡,八萬餘石糧料和兩千餘艘船都被後金軍燒燬,事後袁崇煥悲痛欲絕,還專門作了一篇《祭覺華島陣亡兵將文》緬懷戰死將士。

袁崇煥吸了下鼻子,古代的空氣其實並不清新,尤其是集合著軍旅的邊境,一出城就混合著一股泥土的腥氣和馬糞的肥料味,總感覺像是隨時要澆灌出一片自生自滅的花圃菜地。

現在這澆灌的物事有其他名目了。

袁崇煥挺了挺胸,覺得吸進去的空氣正一路穿過他的氣管燒進到他的胃裡,彷彿現代醫院裡一個勉強插進鼻飼管的危重病人忽然被喂進一管勻漿膳。

必須救下覺華島上的這一萬四千餘人,袁崇煥心想,既然穿越到了寧遠之戰這個時間節點,就絕不能見死不救。

袁崇煥這樣一想,頓時覺得自己這具外表不怎樣高大的軀殼都莫名高大了起來。

穿越了四百年當救世主啊,這是多麼浪漫的中國式英雄啊。

想想美國人拍英雄電影,拍來拍去就總是凡夫俗子突然有了拯救世界的超能力,簡直俗不可耐。

中國英雄就不能這樣俗氣,他得捨身飼虎、割肉喂鷹,或者像他袁崇煥這樣,不動聲色地靠一句命令就救下萬餘軍民,這才是老莊境界上的“心事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美國人構建出來的超級英雄哪裡能懂這層意境?

袁崇煥在這一刻簡直是心潮澎湃,氣血上湧,連昨晚阮氏溫溫柔柔地喚他“二爺”並央求要服侍他休息的時候,他都沒現在這麼激動,現代人能這樣風淡雲輕地當一回英雄的機會是真不多。

袁崇煥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強自用平穩地語氣回道,“那就將覺華島與龍宮寺的糧草和軍民都遷入寧遠城中罷。”

不想此話一出,金啟倧與程維楧的神情都有些許怔愣。

金啟倧比較有質疑精神,首先便問道,“為何?”

袁崇煥被他那麼一問,反倒一下子就沒回答上來,“……為什麼不呢?”

金啟倧道,“高經略只說要撤回錦右、寧前之兵,並沒有要說遷移覺華島上軍民。”

程維楧道,“且孫督師在時,就以寧遠城與覺華島互成犄角之勢,相互策應,這是早就定下的戰略,閻總督當時也是認可的。”

袁崇煥知道程維楧口中的“閻總督”,指的是現今的薊遼總督閻鳴泰。

閻鳴泰是毫無疑問的閹黨,但是閻鳴泰這個閹黨在歷史上與袁崇煥並非是黨派上的絕對敵對關係,他直接參與了與後金議和,跟與袁崇煥在寧前道為魏忠賢合修生祠這兩件事。

更重要的是,閻鳴泰是北直隸人,與魏忠賢是同鄉,後來袁崇煥為了獲得魏忠賢在邊務上的支援,不得不以閻鳴泰為中介,與魏忠賢結交一二。

不過閻鳴泰這個薊遼總督,跟高第的這個遼東經略一樣,都是背靠閹黨的關係當上的。

但是閻鳴泰的資歷比較老,東林黨勢頭正盛的天啟二年,他單靠廷推也當上了遼東經略,只是當時正碰上孫承宗自請出關,閻鳴泰在任上幾乎無所作為,不久就稱疾歸家了,直到魏忠賢剷除東林黨之後,他才靠與魏忠賢的交情重新起復為兵部右侍郎。

當然了,穿越者袁崇煥可以不在乎閻鳴泰與魏忠賢的那份交情,可這不代表他可以說服明末土著對閻鳴泰的意見同樣視若無睹。

畢竟天啟六年的閻鳴泰是內閣首輔顧秉謙推薦上來的,寧遠一告急,閻鳴泰就被閹黨當救火隊員一樣弄到薊遼來了。

袁崇煥實事求是道,“如今寧遠城內只有不到兩萬守軍,倘或後金轉攻覺華島,寧遠無力應援,豈不是要釀成大禍?”

金啟倧猶豫了一下,道,“我記得閻總督對此早有對策,覺華島四面環海,只要鑿冰為塹,在冰面上挖開壕溝,金軍便不能來犯。”

袁崇煥勉強彎了彎嘴角,苦笑了一下,實際上閻鳴泰的想法並不能算有錯,明朝人不懂氣候學,又不知道什麼叫小冰河期,這時候指責閻鳴泰是閉門造車實在是太苛刻了一些。

只有穿越者袁崇煥知道,努爾哈赤轉攻覺華島之時,島上明軍為抵禦金軍不得不日夜鑿冰,不少人的手指都被活活凍壞了。

而由於遼東極寒的氣候,他們辛辛苦苦開鑿出來冰壕在旦夕之間又重新凍合,金軍於冰上進軍如履平地,最終覺華島明軍依舊因寡不敵眾而全員戰死。

程維楧道,“我覺得沒必要多此一舉,不過我這不是因為閻總督,我是為袁臬臺你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