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得了自家老父提醒,仔細回想了在宴上的所見所聞,過了一陣子才說道:

“今夜宴席上,這位姜太守其實是聽得多,說的少,所說的也多是官面上話語,暫時看不出他的臧否好惡。但期間有耆老在席上談起蜀地風物,他對臨邛火井、異域火浣布這類奇珍異技似乎都很感興趣,聽得也很認真。”

“也是,這類人物豈會對尋常金銀財帛動心。”唐定一邊把玩著玉搔杖,一邊仔細思索,倒是很認同唐玉的觀察。

他又說道:“若這位新太守喜歡這類奇珍異技倒是好辦,這火浣布,雖說是異國珍寶,但為父聽說南中那邊也有流入的,不管價格多貴,只要派人多花些心思和財帛,總歸是能夠得到的。

“至於這臨邛火井麼,得仔細打探看看新太守到底是想要幹什麼,犍為別的沒有,這鹽井倒是不少,還有僰(bó)道縣那邊聽說也有火井、油井的,若是想要井中之物,想辦法取來也是不難的。”

“只要拿到這些奇珍異寶,再找個合適時機獻上,說不得你這個功曹之位還能再進一步!”

這已經是唐定今晚談話第二次談到唐玉的郡功曹之位了,也不怪他們如此汲汲營營,李暘作為郡丞,朝廷任命的太守副貳佐官,就算太守再不喜歡,也需要拿捏到個人罪證或者動用政治關係,才能夠讓朝廷罷免或調動這李暘的郡丞官職。

可唐玉擔任的郡功曹卻是太守的屬官,幾乎是太守一句話的事情,就能夠讓唐玉丟官返家。

他與郡丞李暘在郡府之中有不少齟齬,如今新太守上任,自然既要防備李暘捷足先登、先進讒言,又要想方設法討得新上官的喜歡,鞏固自己在郡府之中的地位。

見唐玉順著自己的思路,在思考如何打探新太守對火井這類東西感興趣是為了什麼,唐定心中一動,又給他指明瞭行動的思路。

“眼下新太守剛剛到任,李暘那邊又貼得緊,你既要忍耐,不要與李暘的人起了衝突,也不適合這個時候太親近姜太守,免得落入李暘眼中,遭他算計又壞了事情。你可以從姜太守的身邊人下手,這一日迎候宴請,可看出了些門道?”

唐玉想了一下,回道:“姜太守是帶著女眷上任的。”

唐定搖搖頭,“有些上官最忌諱有人插手後室之中,這方面不可操之過急,可還有其他親近之人?”

“還有一個心腹何攀,年紀輕輕,才是及冠之年,就已經得到姜太守的信重,一直跟在太守身邊,聽說是蜀郡郫縣名族之後。”

“嗯,那就從此人身上下手,先交好此人,花些心思,不要吝嗇家中財帛,總能夠從他口中知道一些上官意圖的。”

唐定聞言露出笑容,將玉搔杖往案上輕輕一敲,就定下了今夜謀劃的後續行動方案。

···

姜紹知道犍為郡的水很深,但也沒料到自己的到來,更是像一枚巨石投入深潭之中,不僅會蕩起層層漣漪,還要激起軒然大波。

他上任之後,專心於政務。經過與上任王太守交接完畢,他也發覺了這郡府爛攤子的癥結所在。

對外,漢家制度,八月算民,然後地方官府會依照更新的戶簿版籍開始徵收賦稅錢糧,為年終的入京上計做準備,可因為上任王太守重病一事,這徵收的事情就一直拖著,進展緩慢。

這賦稅錢糧沒有按時入庫,那其他練兵備寇、修固堤防、賑濟貧困百姓等等事情自然也就拖著,郡府內很多公務已經堆積如山了。

對內,同樣是因為王太守重病不能處理公務,郡中政務都交到下面人手中。

按照漢家制度,這郡府明明是太守一把手負責制,可給前任拖了這麼久,活生生拖成了郡丞代理下的地方自治,雖然自己這個新太守還不至於變成“主畫諾”“但坐嘯”的角色,可要迅速扭轉這種權力局面,還是需要借力打力,多花許多功夫的。

而在這種內外交困的局面下,姜紹這位新太守偏偏還不能急,要在權力過渡期間維持住大局的平穩。

他要做的第一樁事情,就是勤政。

先著手熟悉內外情況,把能先抓到手的權力先抓起來。

這兩日,他就按照太守上任的常規操作,先在武陽城內外拜祭犍為當地神祠,回訪地方的名族大姓、致仕官員等等,展現出自己入鄉隨俗、敬老愛民的漢家良吏形象。

這可是件頗費心力體力的活計。因為犍為郡的本土神祠不少,有王喬祠、彭祖祠、朱遵祠等。其中王喬、彭祖都是道家的神仙人物,而朱遵則是犍為本土的忠烈人物。

新末年間,公孫僭號。朱遵作為犍為郡功曹,率眾抵禦公孫述叛軍,他臨陣埋住車輪、綁好戰馬,以示死戰之心,帶領吏士奮勇殺敵,最終寡不敵眾,被叛軍殺害。

光武皇帝劉秀聽聞犍為郡的忠烈事蹟,稱讚說這是“士大夫之郡也!”,為了嘉獎朱遵為國死戰的氣節,光復益州後特意下詔撥給錢糧,讓郡縣為他修建祠堂,四時祭祀不絕。

姜紹之前表現出來的政治傾向就是“興復漢室、還於舊都”,在祭祀朱遵這座忠烈祠的過程中自然要作一番慷慨激昂的政治演講,用朱遵的感人事蹟加強自己身上的光環,為自己後面治郡贏得人心。

祭祀完不少的神祠,還要回訪不少的地方人物。郡丞李暘在公車上也跟姜紹說過,犍為郡“特多大姓,有七楊、五李,諸姓十二也。”

之前自己上任時,其中有不少人也在路旁迎候,這次回訪他們,姜紹就把它當作一趟前期的走訪調研,順帶聽聽這些地方頭面人物的意見建議,也讓自己這個新官儘快熟悉犍為郡的風土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