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在戰亂中得以保全的永安城內四處燈火點點。

都督府內,無數燈火將大堂照得亮如白晝,永安都督羅憲興致頗高,他正大擺宴席、隆重招待從都城趕來、即將入吳的使團。

許是都督府為使團接風洗塵過於熱情,又或許是使團成員自知這是境內最後一站,很快就要踏入吳國境內, 他們都下意識地選擇宴會盡歡、開懷暢飲,雙方各有不少人已喝得有些上頭了。

姜紹看到呂雅正與羅憲交談,羅憲年輕的時候也是出使過吳國的,雙方在外交層面上有不少共同話題。

侯大目、李毅則與羅憲麾下一名叫做楊宗的參軍觥籌交錯,其間侯大目胡謅八扯,斗酒鬥得忘乎所以。

說起來, 侯大目與李毅二人出身懸殊、觀點多有不同, 就是在喝酒上難得的志同道合,只是今夜卻是碰上了對手,那名楊參軍明顯酒量過人,他在席間以一敵二,仍然不落下風。

何攀、姜由基二人一開始倒是節制,但無奈盛情難卻,這時候已被羅憲麾下的將佐敬了不少酒,年輕人酒量淺,看起來也有些醉了。

這幾人,基本就是姜紹帶在身邊的軍中老人了。

戰後軍功赫赫的姜紹部獲得的官家賞賜頗豐,軍中上下一片歡騰,有的人想繼續留在軍中搏個遠大前程,有的人得了厚賞想要解甲歸田,只要條件基本滿足, 姜紹都儘量幫他們辦了,給麾下的兒郎們謀個好去處。

其中徐遵、範周升官領兵,侯大目、姜由基則跟了姜紹回京。姜由基自不必說, 這個羌族少年本就是姜紹的親兵,但侯大目卻讓姜紹驚訝,他本可以像徐遵、範週二人那樣升官領兵,留在軍中發展,卻臨時決定要放棄軍中的機會,跟隨姜紹返回成都。

照他的原話說,“咱老侯雖有些媚上,但這幾年可只對三郎一人諂媚,其他上官在某眼裡就是個掘貨,瞧都瞧不上。這軍中前途不前途的,某也無所謂,還是跟三郎這日子過得舒坦,願隨三郎去,做牛做馬也無怨言。再說了,這南下也是個際遇,日後說不定咱老侯比軍中其他人還有前途!”

當時姜紹聽了,頗為感動,以為侯大目長進了不少,但今夜看這副故態復萌的模樣,可知他要長進的空間還是很大的。

至於李毅、何攀等士族子弟, 出身世家、前途無憂的李毅豪放豁達,有幾分任俠氣, 只問跟姜紹走還能不能痛痛快快地打仗殺敵,在得到肯定答覆後就爽快地跟隨。

倒是何攀,這個辦事牢靠、各方面能力提升很快的早慧年輕人猶豫了許久,才最終決定暫時留在姜紹身邊。

“姜侯,君家父子力挽狂瀾,在關城、漢中等地大破魏賊,殺得那入侵的鐘會大軍望風披靡,真乃大漢的國之柱石,令我輩敬仰不已,來來來,我等為君上壽!”

羅尚這會見姜紹沒有飲酒,不容他能留下停歇的空隙,連忙起身離席,口中恭維著,拉上羅襲等人一同近前向姜紹敬酒。

姜紹不好拒絕,朝敬酒的諸人客氣了幾聲,爽快地一飲而盡。

只是這伶牙俐齒的年輕少年也給他留下了較深印象,他總是理由不斷,想方設法帶著人向姜紹敬酒,什麼“東出永安無故人,此乃故人酒,當飲”,“揚我國威看姜侯,此乃壯行酒,當飲”,“不負使命有將軍,此乃慶功酒,當飲”······

總之,這種敬酒說辭連綿不絕,讓酒量甚好的姜紹也有些抵擋不住,不得不小心提防、提前佯醉,準備起身更衣,避一避風頭。

但羅尚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姜紹,察覺他有離席的跡象,連忙和羅襲幾人又一同走近前來,藉著討教兵法的名頭,拖住姜紹。

交談間感覺姜紹思路逐漸不清晰,口齒也有些遲緩,估摸著時機已到,羅尚使了眼色,就有人率先開口說道:

“我國與東吳交兵不久,姜侯本就是帶兵打仗的驍將,此番赴吳出使,使團帶計程車卒也忒少了,若要揚我國威、不辱使命,不可不多帶些兵馬以壯聲勢!”

“正是,我等在永安與邊境吳兵打過多次交道,深知這吳兵最是輕剽野蠻,素來就輕視我漢家吏士。之前那個趕到永安請求弭兵的使臣就是因為出使聲勢不夠,讓那東吳兵卒小覷侮慢了,才導致出使功敗垂成,還稀裡糊塗就被抓上船當了俘虜。”

“那不如趁此機會,請求都督多調遣兵馬,護送姜侯出境,也為我漢家使團壯壯聲勢,防止被那些粗鄙吳兵無禮冒犯?”

“正有此意。”

推杯換盞的幾人七嘴八舌,一門心思想要攛掇醉醺醺的姜紹請求羅憲派軍隊護送過境,順帶以永安兵威壯壯聲勢,讓沿途吳兵不敢刁難使團。

實際用心卻頗為歹毒,羅尚是想要用剛與東吳兵打過仗、結下血仇的永安兵卒充當導火索,激化赴吳使團與東吳兵馬的矛盾,讓使團在粗魯無禮的東吳兵面前悶聲吃苦果,從而使得姜紹使團出師不利、折戟沉沙。

幸好姜紹雖喝了不少酒,但神志還保持著清醒,面對這帶暗鉤的誘餌,他不為所動,在這樁容易引發政治衝突的敏感事件上站穩了自家立場。

“永安剛遭吳兵入寇,百廢待興,都督麾下兵馬正該加強武備、保境安民,豈可為某一己之私搖旗吶喊、助長聲威?”

“況且正因為某是帶兵打仗的,才深知這受命出使與受命出征一樣,受命之日則忘其家,臨陣之時則忘其身,有身後的朱旄漢節支援,雖千萬人吾往矣,何況這邊境的小小吳兵!”

姜紹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堵住了其他人的嘴。趁此機會,他擺脫包圍,起身向東道主羅憲告了聲罪,就離席更衣去了。

羅尚暗叫不妙。沒想到姜家假子微醺之下還能有如此定力,自己幾個人一番攛掇徒勞無功,還無形之間增添了他的防備之心。

只怕等他更衣返回之後,自己再施展什麼手段也很難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