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臨淄,向西北行至十餘里處,有一小城,喚作晝。

晝邑城池規模不大,東西縱深約百丈左右,但其內客舍林立,儼然一副商貿繁榮之相。

或因晝邑緊鄰國都而建,此地便成了四方遊子、來往行商,通使赴都的一處聚集點。

晨光暗澹,酉時時分。

晝邑西側的一間客舍內,三五位年輕士子正圍坐在一個閉目打盹的花甲老翁身旁。

眾士子皆沉吟不語,或作沉思之狀。

盞茶功夫轉瞬而至,靠近門窗計程車子最先沉不住氣,他起身對著假寐的老翁拱手作揖道:“先生真要出齊而歸?”

士子語氣中帶著幾分茫然。或許是不明白先生為何會突然決定,甚至提前一絲徵兆都沒有。

白日的舟車勞頓,老翁依然在低頭假寐,並未有回答。

士子還欲開口再言,卻被一旁的師兄伸手製止。

公孫丑有些無奈,他並非是貪圖富貴之輩。但他身為齊人,心中自然希望自己的才學和抱負能在母國實現。

他其實能猜到幾分,無非是與齊王的政治主張有所出入。

但而今這個時期,無論秦、齊、魏等萬乘大國,還是中山、宋、越等千乘之國,都在採用法家的思想,圖謀變法、富兵強國。而儒家的仁義主張,在這個禮崩樂壞的大背景下,早就不吃香了,或者是淪為權利陰謀的一層道德面具。

老翁或許是感受到了弟子的心緒,遂而抬頭輕嘆一聲。

齊國兵強馬壯,齊王卻能做到禮賢下士,這很可貴。這也是他原意接受齊國的客卿之位,同時在稷下學宮講學的主要原因。

但齊國所走的路,終究是與自己所追求的政治主張背道而馳了。

聽到先生的嘆息,師兄充虞忽然問道:“夫子似乎心中有些不悅之情。可前些日子,虞曾聞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先生聞言笑著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中必定還有名世的輔左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年數來看,則過矣;以其時勢來看,則可矣。或許上天不原意讓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當今這個世界上,除了吾還有誰呢?吾為什麼不樂?”

說著便轉頭望向了公孫丑:“昔日齊王曾以上大夫沉同問吾:‘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他們認為這個說法對便去征伐燕國。然齊人據燕,卻不復仁義之行,方遭今日之果。齊從之,卻心有不從之。道不同,不相為謀矣。”

說罷,老翁又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弟子們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想法,這很正常。就連他自己何嘗不是出於反覆之念,才宿留晝邑的。

但弟子們既然選擇跟隨自己離開齊國,想必還是秉持著“民為貴”的政治主張。

或許老翁心底還是希望齊王能派人請自己回去吧。

齊國作為大國,齊王又有賢舉,大開稷下學宮以供士子們宣揚百家之言。

若是出了齊國,又有哪一國還能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呢?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傳來叩門聲:“先生,陳賈大夫求見。”

原本還有些意志頹然的公孫丑,眼神倏之一亮。

其餘弟子也紛紛望向先生。

老翁面無喜優地做了個頷首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