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二三月,冰消河開,天氣日暖,鷺雁北歸。

萬物煥然,邯鄲城居的屋簷下也跟著熱鬧起來,闊別一冬的家燕悄然現身,銜來幾分春泥。

逢此時節,身處異鄉的旅人總會生出一些不應景的悲慼情緒,她們就彷若一隻只被刺網束縛住翅膀、難以返歸的傷心燕子。

大北城百姓區的一處闊院裡,那載滿各色草木的外堂下,兩個年輕的婦人正相對跪坐,見其朱唇微啟的模樣,似是在交談著什麼。

門簷下倏爾拂過一陣輕風,兩女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談話,隨即將目光轉向了聲音來源處……廊廡下那隻正在銜泥叼草、不辭辛勞的母燕。

二女徒自望燕,沉默不語。

過了片刻,伯贏忽而輕嘆一聲:“多年未歸母國,而今也不知道櫟陽如何了……”說著、說著,略帶憔悴的美目就轉向了對面的人兒:“居邯鄲這些日子,幸得有嬸母相伴,不然真不知該有多麼難熬。”

待言罷,伯贏忽然覺得這番話有些欠妥,但話已說出口也沒法收回來了。

羋八子倒是並未在意,她心裡其實也挺感謝伯贏的,這些日子讓她也多了個能說話的人兒。

相較於婢女秋月,伯贏同羋八子彼此之間更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每每看到伯贏,羋八子便能從對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兩人的出身彷若,一個秦室宗女,一個楚室宗女;境遇彷若,一個落難王后,一個落難王妃;甚至就連彼此的身份,也帶著一層宗親關係。再加上兩人此時的現狀,兩女說起話來倒是沒太大的忌諱。

燕、秦兩國早有聯姻,伯贏便是秦國的直系宗女,論輩分乃是秦王嬴駟的侄女。

說起來,這也是秦國希望能逐齊復燕的一個重要原因,畢竟扶植一個親秦的燕國,總比一個親齊的燕國好。

不過曾經的身份在這裡已經沒什麼用了,兩個年齡的彷若的女子,伯贏雖然稱呼羋八子為嬸母,但相處的這些日子裡,兩人倒更似共經患難的姐妹。

羋八子攏了攏外身的長袍,輕聲安慰道:“現在秦、趙兩國已經出兵,齊人在燕地不會長久了,想來王后不日便可回返薊都了。”

初春的天氣還有些涼,羋八子內裡此時穿著一身素白的綢緞貼身衣裙,外身套著件寬鬆的棉布長袍,面上依然未做任何妝飾,詐然一看和尋常的百姓婦人倒也沒什麼區別。

伯贏聞言,美目不住地閃爍,她突然有些佩服這位年齡與自己彷若的嬸母,同時心底也湧起一抹深深的同情。

其實伯贏的心底也清楚,無論前線戰場是勝是敗,只要列國的利益不一致,燕國就總歸還有一線希望。那麼她們母子便有機會回到燕國,她的兒子便可以坐上那個應該屬於他的位置。

而羋八子呢,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到秦國了,他的兒子或許也會在邯鄲困苦的度過一生。

伯贏信念一起,輕聲:“嬸母有想過回秦國嗎?”

以前的伯贏從未想過要插手別國的廟堂,但秦國畢竟是她的母國,且她也想給燕國的未來爭取一個交好的盟友。如此,相較於有過一面之緣的秦王后魏氏,伯贏自然更加希望羋八子能回到秦國,公子稷能成為下一任的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