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一陣動靜。

在山中林子裡響起,陳鳶沒有回頭,就已知道是誰來了,果然,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揹著竹簍從山林灌木間走出,手裡同樣一束話,不過五顏六色,比陳鳶那束顯得喜慶。

“就知道東家今日會來,本道一大早就去了山裡,才採了這些花,順道採些草藥跟迎仙洗洗身子。”

“你那徒弟還沒醒過來?”

“快了,這些時日我看到他手指已經在動了。”

陳鳶看著崖壁上一個個人名笑了笑:“去年你也是這樣說的。”

“去年是腳趾動了一下。”

“嗯,年紀大記差了。”陳鳶偏轉目光,落到老態龍鍾的胖道人身上,其實比往年消瘦了一些,臉皮都開始下墜,原來花白的鬚髮都已全白,不過那樂呵呵的滿臉讓人更加親近。

“等會兒我就要離開了,我能感覺到時日無多,去萬佛寺轉轉,就回真君廟了,你何時過來?”

“等迎仙醒過來,守一些日子,教他一些法術,便找藉口離開。”胖道人如今修行已經很高了,甚至比重頭再來的陳鳶還要高上一些,不過他臉上有些擔憂:“東家,你那法子管用?”

“人間豪傑也能寄託廟宇而活,我們為何不可?青虛飛鶴他們早在廟裡待的不亦樂乎,早就催促我們過去了。”

胖道人點點頭沒有說話,拱起手朝崖壁上一個個人名拜了三下。

他明白陳鳶對自己人從來不會說謊,自己也幾乎盲目的信任,無他,能在緊要關頭廢去畢生修行,斷去天上神仙下凡的契機,這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好在東家另有一條路可走,也就是元嬰之後,不再選擇飛昇,而是選擇了做人間真仙,常留凡間,而那座真君觀,也被東家做出了修改,可鎮人間氣運不散,一旦凡間被外來入侵,真君觀都能讓其化險為夷。

“我要走了。”

兩人在崖壁前站了一陣,陳鳶便開口告辭,孫正德上去挽留:“東家,不去我那便坐坐?”

“就不坐了,你我沒什麼可聊的,將來要聊,也是等你到真君觀報道。”

陳鳶騎上老牛,在牛背上揮了揮手,在胖道人目光裡慢慢悠悠走過林間搖晃的斑駁,在一片沙沙的搖晃聲裡,消失在林野盡頭。

這一路陳鳶走過了許多地方,看過了五色莊,見了五元上人一面,交託一些事後,又輾轉來到長安,買了一些零食,都不是他愛吃的,而是師父殷玄陵喜歡的,皆用法術封存,縮小後放入木箱當中。

北上繞過太行,入齊州來到萬佛寺。

不過沒見著鎮海老僧,見他的是鎮空和尚,他與陳鳶並肩走在萬佛崖的吊橋上,看著工匠們捆著繩索懸在崖邊一鑿一鑿的凋琢石佛。

“師弟他並非閉關,而是……不太願見你。”鎮空老僧比鎮海年齡大了上一些,早幾年前就辭去了寺裡主持,在後山禪院靜修,提及那位師弟,不由嘆了聲:“當然不是怨你恨你,而是知曉你這一來,恐怕就是永別,雖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可鎮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鎮海大師是性情中人。”陳鳶撫過雪白長鬚,嘆了口氣:“也罷,這世間沒有不散的宴席,勞煩將我話轉託給鎮海,告訴他,鳶此生精彩,其中好友佔一半,鎮海大師更是那一半還多,告辭。”

“陳施主別過。”鎮空老僧走到橋頭,目送陳鳶下山豎印垂首。

冬!

陳鳶下到山腳,牽過老牛離開時,悠遠的鐘聲敲響,只有他能聽到的一聲佛號,遠遠從山頂傳來,那是熟悉的佛號。

“我佛慈悲……”

陳鳶回頭朝那懸掛驕陽的山頂笑了一下,轉身騎著老牛去往來時的道路,便再無牽掛了。

回到洛陽北麓,已經是春尾的時節,漸起的蟬鳴裡,踩著一片片落葉,步入山林當中,偶爾停歇下來,捧起流淌的溪水喝上一口,甘甜之中抬起袖子擦了擦須上水漬,來到林間深處,揮開寬袖,隨即牽著老牛走進了一抹光暈裡。

驕陽當空。

山谷鋪滿花草,蝴蝶扇著羽翅紛飛,陡然傳來一聲虎嘯裡,驚的大群蝴蝶飛起,繞著老人身旁密密麻麻升去天空。

“調皮。”

陳鳶看了眼山谷一側的林間,一頭斑斕勐虎匍匐草地上,像是迎接老人回來一般。老人旁邊的老牛,輕蔑的看了一眼,甩著尾巴跟在陳鳶後面走去另一側山坡上的道觀。

牛背上搖晃的木箱裡,一縷煙氣飄出,隱約能看到煙霧中一道銀甲白袍的身影,馭著陰風飄了進去,隨後被湧來的一道道身影迎接,把著臂膀拉去了大殿。

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