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當之為太夫人曹玦把脈之際,連同夏侯玄、惠姑、雲兒、夏侯羽、和逌等人在內的親眷們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夏侯玄只感覺李當之把脈的這一刻宛若千萬年一般長,本來精通武藝、內息渾厚的他此刻心跳加速、手腳冰涼,額頭上浮滿了虛汗,氣息也變得紊亂了不少。

夏侯玄急於知道診斷結果,但李當之把完脈後,夏侯玄反倒不敢問了。幾人沉默了片刻後,李當之單獨將夏侯玄叫出了寢室。

“都督,曹鄉主年逾花甲,雖然上了年紀,但本不該如此虛弱,但曹鄉主心中愁思鬱結十數年而不解,久而久之,終於還是損傷了臟腑啊......”

夏侯玄當然明白,母親愁腸百結,定是因為思念父親和妹妹媛容的緣故。心病難醫,何況母親的心病更加的深沉。

“先生可有法子醫治?”

“都督,在下本不欲直言,但都督必須做好準備,曹鄉主的身子極度虛弱,如今其實已經有油盡燈枯之兆,不過曹鄉主出身將門,筋骨還算健碩,五臟之病雖然沉重,倒也可用溫養之藥滋補,在下開個方子,都督記得每日讓曹鄉主按時按量服用,或可保一時無虞。”

李當之的話讓夏侯玄的心直接墜入了冰窟。雖然他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聽到母親虛弱至此,他心中的悲傷還是難以抑制。

父親夏侯尚早年追先武皇帝南征北戰,無法時時陪伴母親,不僅如此,父親情繫寒姨,更讓母親情思鬱結,後來父親不惑之年就逝世而去,妹妹媛容又青春早逝,母親心中之悲痛,豈是常人能夠理解的?

這些年自從自己鎮守雍涼西州以來,整日忙於公務,更是不能在母親面前盡孝,夏侯玄一想到這裡,心中的哀痛就難以抑制,可他卻努力將眼淚止在了眼眶之中,吞到了肚腹之內。

此刻絕對不能讓母親的一口氣洩去。他必須要為母親長些精神。

夏侯玄整理好情緒以後,躬身展臂,朝著李當之深深一拜:

“那就有勞先生開好藥方,玄在此,先謝過先生了!”

李當之慌忙扶起夏侯玄:

“都督放心,當之必定會全力施為!”

夏侯玄轉身入了臥內,看著緩緩轉醒的母親,面帶和煦微笑,坐在榻邊握起了母親的手:

“母親,李先生說母親只是因為舟車勞頓,且吹了些寒風,他開兩劑藥,母親按時吃了就好。”

曹玦看著數年不見、依舊挺拔俊朗且增添了幾分沉穩之氣的兒子,笑著說道:

“玄兒不必擔心,你母親我還硬朗著呢,我還要親眼看著明月娶媳婦兒,雲兒找一個好夫家呢......”

曹玦略一停頓,繼續說道:

“方才,我好像夢見你父親,還有徽兒他們了。我想留下陪著他們,可他們卻硬生生把我推了回來......”

夏侯玄聞言,心中又是一驚,他急忙在心中祈禱道:望父親和媛容在天之靈,保佑母親壽數綿長。他緊接著說道:

“母親,您這是思慮過度了,您只管放寬心,明月在洛陽有顧叔照看,讀書習武不是問題。倒是長安這邊,孩兒整日忙於軍務,惠姑又整日教軍醫醫術,還需要您好好的教導雲兒。”

這時,小云兒步履蹣跚的來到了奶奶床前,雖然她從一出生就沒有見過奶奶,但這個集慈祥與威嚴於一身的祖母卻讓她一開始就充滿了極大的信任與眷戀。

“是呀,奶奶,雲......雲兒,要天天陪著奶奶,哪兒也......不去!”

孩子稚嫩的童音逗的滿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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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剛剛下過了一場春雪,可洛陽的倒春寒卻並沒有讓坊市之間的那些少年們感到害怕。

寒中帶暖、復甦萬物的春風依舊和十幾二十年前一般,只是穿行在洛陽街道之間那幫無憂無慮的少年子弟,卻已經變成了一幫新的小輩。

張春華留下的最後遺言,是讓司馬昭將快兩歲的司馬攸過繼給大哥司馬師。

一向狠厲到甚至於有些絕情絕義的司馬懿,自然沒有拒絕這個請求,過繼儀式很順利的在府上舉行了起來。

司馬炎此刻冷冷的看著他那尚不懂事的弟弟,平日裡憨態可掬的弟弟,此刻在他眼中變得極其可憎,他心中那片難得的柔軟之地,此刻也逐漸變得冷硬了起來。

不到兩歲的小司馬攸並沒有意識到這場過繼儀式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改口將眼前這個一隻眼睛有些猙獰可怖的大伯稱為父親。

他更不會想到,今日的這場儀式,將徹底改變他一生的軌跡。

過繼儀式舉行的有條不紊,很快就順利的結束了。司馬懿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他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庭院中那潔白無暇的山茶花園旁邊,他清晰的記得,這些山茶花還是十幾年前自己和張春華和幾個兒女一塊種的。

年少時的山盟海誓、柔情蜜意,這些年司馬懿並沒有記得太清楚,但張春華走了以後,這些原本已經死去的回憶,此刻竟莫名其妙一股腦兒的竄了出來,將司馬懿的雙眼衝擊的有點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