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被麻繩捆綁、神情蕭索、雙眼無神的白髮老人,正乘坐著一葉孤舟,沿著淮水最大的支流穎水,自南向北,逆流而行。

他正是放棄舉事,自縛認罪的太尉,王凌王彥雲。

丘頭雖是個小地方,可位置卻極其重要。它位於穎水的中下游,自此地順水而下,一日之間便可直達揚州首府壽春,司馬懿帶著長子衛將軍司馬師、五歲的孫兒司馬攸,秘密進軍,速若雷電,神不知鬼不覺便輕輕鬆鬆佔據了這個要衝之地。

不僅如此,司馬懿深知王凌善於用兵,因此還留了後手,專門安排了兒子司馬昭為安東將軍,都督淮北諸軍,屯紮在了項城,以備不時之需。

在如此周密的安排下,王凌即便想要麾軍反擊,卻連召集兵馬的時間都沒有了,這也難怪他會直接放棄抵抗。

當王凌抵達丘頭大營南十數丈時,很快便被駐守此地計程車卒發現了,被帶入大帳的王凌此刻失去了最後一絲身為名將的從容風度,此時此刻的他,就好像只是個普普通通想要安享晚年的老人:

“麻煩給司馬太傅通報一聲,就說王凌給他負荊請罪來了!”

讓王凌沒想到的是,半晌之後,司馬懿只是傳令親兵為自己鬆了綁,但卻沒有接見前來請罪的自己。

丘頭水軍船陣中央,旗艦之上。

司馬懿此刻正抱著他那心愛的五歲孫兒司馬攸,聽麾下親兵聲情並茂的念著王凌所寫的親筆降書:

“罪臣王凌百拜:卒聞神軍密發,已在百尺,僕聞命驚愕,五內失守,不知何地可以自處,知命已窮盡,但若得一見故人,雖身首分離,不以為恨!僕前後遣使,企踵西望,盼有回信,公昨日遣書召喚,僕已乘船來相迎。僕久忝朝恩,歷試無效,統御戎馬,董齊東夏,事有闕廢,犯義之念,罪在三百,妻子同懸,無所禱矣。不圖聖恩天覆地載,橫蒙視息,復睹日月。亡甥令狐愚攜惑群小之言,僕即時呵抑,使不得竟其語。既人已知,神明所鑑,僕知此梟夷之罪也,望公垂憐一二。生我者父母,活我者子也!”

【注一:此信為使讀者能明其意,筆者已根據史料做了部分修改增刪。】

五歲的司馬攸聽親兵讀完了信,眨巴著大眼睛,若有所思,他扭頭對著司馬懿奶聲奶氣的說道:

“翁翁,王彥雲既已服氣,桃符想,不必再,夷三族了吧......,否則,外人會說咱們,殘忍成性,會不會反而,不服咱......”

司馬懿見五歲的小孫兒也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十分開心的點了點頭,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颳著小孫子的鼻樑說道:

“攸兒說的在理,如果翁翁歲月還長,自然可以饒了他們,可是翁翁已經這麼老了,王彥雲的幾個兒子又那麼厲害,攸兒說該怎麼辦呢?”

聽了這對‘憨態可掬’的爺孫的對話,那親兵的心中不由得感到了一陣惡寒。

十餘丈外的戰船上,被鬆了綁的王凌見司馬懿遲遲不願意見自己,心中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但不死心的他此刻還想再掙扎最後一下,他跑到甲板上,朝著遠處樹有一杆‘魏太傅舞陽侯司馬’大纛旗的旗艦大聲呼喊道:

“太傅欲見我,以片簡召我即可,我豈敢不至?太傅何必親自引軍來此!”

旗艦外的親兵聽清王凌的喊話後,立即便進艙將原話轉述給了司馬懿。

片刻後,幾名親兵再次出倉,朝著王凌的方向大聲喊話回覆道:

“以卿非肯逐簡相見之人故耳!”

“以卿非肯逐簡相見之人故耳!”

......

遠處的王凌聽了這句回話後,心中自知必死,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道:

“卿不念我與你故兄司馬朗的交情了嗎?!卿負我!!”

“卿負我!!!”

......

不多時,十丈之外飄來了司馬家親兵傳來的一句毫不留情的話語:

“太傅有言:我寧負卿,不負國家!”

“我寧負卿,不負國家!”

......

王凌聽了司馬懿的話後,彷彿被抽掉了脊樑骨一般,整個人癱軟在了甲板之上,他口中自言自語喃喃道:

“這是什麼世道,他也有底氣說他不負國家......”

“他有什麼臉面,憑什麼說自己不負國家!”

當天夜裡,被徹骨寒的江風吹的骨節生疼的王凌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央求船上的甲士幫自己到司馬懿那裡要兩顆棺材釘。

這是他們兩個耄耋老人之間的默契。

後半夜,尚未入睡的王凌看著那甲士給自己送來的兩顆對映著星光閃閃發亮的棺材釘,徹底的陷入了沉默。過了良久,他才慨然長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