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福報(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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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日低下頭,拿起酒杯,試圖掩蓋自己內心中的震驚,這個唐人將軍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知道我國的內情?這不可能,吐蕃可沒有大唐的留學生,這一定是他的誆騙。想到這裡,他重新鎮定了下來,笑道:“什麼內輕外重,尾大不掉?王都督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呀!”
“聽不懂?”王文佐笑道:“你曾經來大唐留學,總該讀過《春秋》吧?”
“《左傳》和《公羊傳》我都讀過!”
“那就好,我問你,春秋時大國有哪些?”
“晉、楚最大,齊、秦次之,而後吳、越,再往後便是宋、魯、衛、鄭之流了!”
“嗯,那我問你,當初周天子裂土分茅的時候,晉楚會比齊秦、吳越、宋魯衛鄭更強嗎?”
“這個!”朗日皺起了眉頭,思忖片刻之後答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楚本來祝融之後,非姬姓,分封之地也是南方蠻夷之地,是以有篳路藍縷,以啟山林之說。而齊是姜尚始封,宋是微子後人、魯是周公之國,衛是武王之弟,親疏甚遠,楚國肯定是不及這幾國的;而晉國開國之君是成王幼弟,親近的很,就不知道與諸國怎麼比了!”
“不錯,周天子分封時講的是親親尊尊,確實與後來不同!不過後來強弱之勢卻大有不同,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麼呢?”王文佐點了點頭,對方看來在長安也是下了真功夫的,誰都知道春秋五霸是當時最強的幾個諸侯國,尤其是晉和楚,兩國的爭霸和弭兵就是春秋中後期的主旋律。但西周剛開始分封諸侯的時候,確實按照“親親尊尊”的原則安置諸侯國的,所謂的“親親尊尊”,就是親近親屬,尊重在尊位的人。比如魯國、衛國、曹國、燕國等諸侯國,其開國之君都是周武王的弟弟,晉開國之君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鄭國的開國之君是周厲王的兒子、都是宗室成員;他們的封地土地肥沃,位置重要,分到的民眾多(當時的土地並不稀缺,人口才是更重要的資源),這就是親親;齊國的開國之君姜尚是周的太師、首席謀臣,宋的開國之君微子是商紂王的兄長,陳國和杞國分別是虞、夏之後,雖然與周王室沒有什麼血緣關係,但祖先地位尊崇,所以封地也很不錯。像秦國、楚國、吳國、越國和周王室關係疏遠的(吳國自稱開國之君吳太伯是周文王的大伯,一來比較疏遠,二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封地就偏遠多了,自己祖宗當初又不處於尊位的,被分封的領地比起前面那些就差遠了。
“數百年時間,時勢變化無常,豈有強者恆強,弱者恆弱的道理?”朗日笑道:“王都督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強弱變化無常不假,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尋的!”王文佐笑道:“晉楚齊秦吳越之所以強,就是因為他們身處四夷之中,攘夷擴地,國富民強;而衛、宋、鄭身處天下之中,無開拓的空間,所以後來被逐漸超過!淪為附屬。貴國也是如此,青海之地雖好,贊普又能得到幾分?像這般時日久了,焉知佔據青海、西域之外藩不會為晉楚之流,問九鼎之重?”
朗日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事實比任何言辭都有力,其實用不著太長時間,現在的噶爾家的實力就已經隱然間超過贊普了,如果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兩代人,寶座上的人要麼是噶爾家的傀儡,要麼就是噶爾家的人了。這個唐人將軍好生厲害,雖然對吐蕃的內情並不瞭解,僅僅大概推測,就能猜了個七七八八。
“既然你沒有說話,那我應該猜的不錯了!”王文佐笑了笑:“其實你不用太擔心,誰家都有自己的煩心事!”
“什麼意思?”
“和吐蕃一樣,大唐也有自己的問題!”王文佐笑道:“不要以為只有吐蕃會內輕外重,尾大不掉!”
“你是說大唐也會?”朗日吃了一驚:“不會吧?”
“有什麼不會的!”王文佐笑道:“吐蕃人是人,大唐人也是人,是人就會犯同樣的錯誤。隨著大唐的疆域越來越廣闊,兵力財力也越來越向邊境傾斜,相對於邊鎮,都城變得越來越虛弱,你覺得會有什麼後果?”
“可你不也是個邊將?”朗日問道。
“我是邊將不假,但我不希望大唐因此而崩潰!”王文佐笑道:“停止戰爭,劃分勢力範圍,發展貿易,這對大唐和吐蕃來說都是更好的選擇,曠日持久的戰爭只會對第三者有利,對不對?”
“可是正在準備大舉出兵不是你們大唐嗎?”朗日嘟囔道。
“是,但至少我們現在可以先走出第一步,你剛剛不是說了嗎?時勢變化無常,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你說對不對?”
朗日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王文佐的眼睛,幾分鐘後面上才露出笑容:“不錯,時勢變化無常,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但至少我們現在可以把貿易先做起來!畢竟錢帛誰也不會嫌多!”
說到這裡,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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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青羊肆、善藥居。
與當時的許多商鋪一樣,蔡家也是前店後家的模式,前面臨街的一排五間寬的房子是店鋪,後面則是五進深的院子,族人、夥計、奴僕加起來有快五百人,幾乎佔據了八分之一個坊裡,
已經進入臘月了,依照當時店鋪的規矩,到了年末就要結賬盤鋪,確定今年賺了多少、賠了多少,給股東多少分紅,給夥計開多少餉錢,古時店鋪平時都是不給夥計發工資的,都是隻包吃住,到了年底結賬的時候再決定發多少錢。所以一進臘月,店裡的夥計們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心思都在即將到來的收入上。
不過今年卻與往年不同,若是往年,東家蔡丁山進了臘月早就在家享清福了,他家這藥鋪生意都做了好幾百年,各項買賣早就上了軌道,根本用不著他事事親力親為,何必冒著風雪在外頭奔走?可今年秋後他就一直在外頭奔走,哪怕是回來了也就在家待一兩天,就又出門了。店裡夥計們都在猜測著主人這是在幹嘛?直到臘月26,蔡丁山才和諸葛文回到成都,隨著他們一同回來的還有十多個客人,光是隨行的男女奴僕便有兩三百人。
當由燈籠、傘蓋、轎子、車馬和各式箱籠行李組成的這支隊伍浩浩蕩蕩進入善藥居時,蔡家上下都從睡夢中驚醒,忙碌起來。從大門、二門、大堂、二堂一直到內宅偏院,燈光接二連三地亮了。幾個執事幾乎是同時出現在門廳裡,神色驚惶的夥計來回奔跑,兩頂專供宅內行走的肩輿已經抬出轎廳來準備著。一個睡眼惺忪的年輕夥計糊里糊塗地走錯了方向,被頭目夾脖子揪住,用力一搡,跌跌撞撞奔回佇列裡。
蔡丁山下了騾車,他顯得憔悴而疲憊,黝黑的臉明顯變瘦了,頭髮鬍子也似乎白了不少,但精神卻分外的亢奮,一雙已經閃著精光,他一下馬車,就對湊上來問安的管事問道:“王小郎君這些日子可好?”
“好,好!”管事趕忙應道:“小人依照老爺說的,早晚皆去請安,三五送些鹿脯、果乾、雞鴨,小郎君脾氣好的很,每次都是笑嘻嘻的,還有問候東家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