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唐人在我們臉上烙印了!”

“難道給老爺當奴隸就不烙印了?砍手砍腳挖眼睛都不稀奇呢!”

“是呀,要是早知道給唐人當奴隸也就這樣,不用捱打,也不用砍手砍腳挖眼睛,我一開始就不逃跑了,白白吃了一頓鞭子!”

“你只是挨鞭子,總比那些被砍腦袋的倒黴蛋要強吧?”

“這倒也是,不過唐人也真是狠呀!我六七個同鄉當初都因為逃走被砍了頭,掛在樹上,半天功夫就被烏鴉啄的面目全非!”

“俘虜逃走抓住被砍頭不是很正常嗎?不然唐人還請他們喝酒不成?”有人冷笑了一聲:“沒有把肚子剖開,把腸子拴在馬尾巴上,打馬抽腸就不錯了,說來你運氣不錯,當初要是你也跟著那幾個同鄉一起逃走,估計腦袋也掛在樹上了!”

“呸!說不定我逃回去了呢?你就不盼我一點好!”

“逃回去?你知道這裡距離打箭爐有多遠?好幾百裡呢!冬天,到處都是羌人,唐人還給我們許下了一貫的賞錢!你要能逃回去,除非會飛!”

“不錯,除非會飛!”

人群中傳出一陣鬨笑聲,俘虜們已經忘記了他們一開始說的什麼,大聲的嘲笑起那個自不量力的同伴,而那個倒黴蛋則面紅耳赤的竭力辯解。在這點短暫的時間裡,這些不幸的人們暫時忘記了命運的殘酷,相互取笑著,品味著不多的喜悅。

“說真的,要不是有女人孩子,爹孃,我還真不想回去了!”一個滿臉虯髯的紅臉漢子嘆了口氣:“細想起來,唐人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一樣是幹活,一樣是吃飯,還能從唐人工匠手裡學手藝,每個月還有點錢。幹個幾年下來,拿這些錢和唐人老爺們贖了身,不管是當兵,還是隨便找點夥計都不難養活自己,日子說不定比回吐蕃還好!”

“這倒是,唐人工匠的手藝可比吐蕃工匠強多了,若是能學會了,到哪裡都能過上好日子!”

“就是怕他們不教!”

“不教也不怕,我們還可以給唐人老爺當兵嘛!打仗你們不會?”

“這倒是,我還聽說唐人當兵和我們不一樣,可是有軍餉的,吃食、衣服鞋子不用自己準備,除此之外,還有餉錢拿!”

“真的假的?還有這麼好的事?”

“當然是真的,我聽一個唐人看守說的,再說連我們每個月都能拿到幾個肉好,他們自己人怎麼會拿不到?”

“這倒是!”方才那個紅臉虯髯漢子嘆了口氣:“當真是可惜了!”

紅臉虯髯漢子的嘆息聲讓眾人平靜了下來,這個“可惜了”觸動了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某處,他們平生以來第一次將自己過去的生活和現在的處境加以比較,然後做出評判,這種感覺對他們來說是非常陌生的。因為在古代社會,絕大多數人是沒有機會選擇自己的生活的,他們只能被動的接受自己的命運,不管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是這一次,這些吐蕃俘虜們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有機會選擇未來的生活,他們就好像第一次看到陽光的瞎子,陌生而又惶恐。

旦增站起身來,向外衝去,同伴伸手想要抓住他,卻被他甩開胳膊,就好像甩開累贅。同伴驚訝的喊他得的名字:“旦增,馬上就是吃飯的時候了,你這是要去哪裡?”

旦增大步前行,將喊聲丟在腦後,他的腦袋裡被一個念頭塞滿了,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他越過凹凸不平的窪地,穿過草甸,腳上沾滿汙泥,直到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

“旦增,你這是要去哪裡?”阿克敦冷冷的看著這個吐蕃俘虜:“你瘋了嗎?再過去一點就出營地了,那可是逃跑,會被砍頭的!”

“我想見王都督!”旦增氣喘吁吁的說:“我有話想和他說!”

阿克敦盯著旦增的眼睛,確認對方神智清楚之後方才道:“什麼事?王都督很忙,他可沒時間見你這種小人物!”

“我想留下來,我不想回吐蕃!”旦增道。

“什麼留下來,回吐蕃的!”阿克敦眉頭不耐煩的皺了起來,如果說話的不是旦增,而是另外一個吐蕃俘虜,他已經沒有耐心聽下去了:“說明白一點,別胡言亂語!”

“我聽說王都督正在那個吐蕃貴人談判,要用我們和吐蕃人交換羌人奴隸,有這回事嗎?”旦增問道。

“旦增,你想吃鞭子嗎?”阿克敦怒道:“發問者是我,而不是你!”

“對不起!”旦增冷靜了下來:“可只有先確定有沒有這回事,我才能回答你的問題!”

阿克敦冷冷的看著旦增,好幾次旦增都以為自己會被綁到樹上,狠狠的抽十幾鞭子,作為王文佐身旁衙前都的軍官,阿克敦完全有這個權力。不過最後阿克敦還是沒有這麼做,他點了點頭:“是有這麼回事,不過還沒有確定!”

“那好,我想留在這裡,不想被放回去!”

“為什麼?你不想回去見到家人嗎?”阿克敦露出了好奇的眼神:“這種機會可不多呀!”

“你不明白!”旦增嘆了口氣:“羌人奴隸是貴族老爺的財產,假如我被這麼換回去的話,貴族老爺們就會讓我賠償他們的損失。不但我自己,就連我的家人也很可能成為貴族老爺們的奴隸,與其這樣,還不如留在你們這裡,至少不會牽連家人!”

“你和你的家人會淪為貴族老爺的奴隸?這是真的?”阿克敦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你不是因為當兵才被俘的嗎?贖回的費用本來就應該由國家支付呀!憑什麼還要自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