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的第一縷光越過山脈投射到大地時,王文佐下令在路旁的林中宿營休息。在佈設了崗哨後,士兵們升起營火,照顧馬匹。王文佐策馬穿過營地,雨後的泥土鬆軟不堪,隨著馬蹄緩緩下陷,被打溼的木柴散發出股股濃煙,一排排馬匹啃食著嫩芽和新草,滿載稻米和魚乾的大車。最後他在一塊地勢較高的裸露岩石旁下馬,中軍帳篷就在那塊褐色岩石的頂部。

“右大臣殿下,為了避免被發覺,我們將在這裡休息到傍晚,然後連夜行軍!”守君大石道:“等到明天天亮,應該就能抵達笠置山脈的南麓了,到了那兒我們休息半天,就可以白天行軍了!”

王文佐沒有回答,他向北方望去,隆起的笠置山脈就好像一道綠色的高牆,將奈良盆地和京都平原分隔開來。皇陵之戰被擊敗後,中大兄就退出了奈良盆地,退回了自己的大本營近江國,不過他還是在笠置山脈的幾個重要隘口布置了守軍,作為己方的前哨。

“希望那個定惠和尚沒有撒謊,他的那個奶兄弟也別犯蠢!”元驁烈的聲音有點沙啞,出發前幾天他感染了風寒,才剛剛好了。

“定惠他沒有撒謊,他的奶兄弟的家鄉確實就在笠置山北麓一帶!”伊吉連博德大聲為自己的好友辯解:“以如今的形勢,加上他與定惠的關係,只要不出什麼意外,事情一定會成的!”

“你這是替他擔保啦?”元驁烈笑道:“我奉勸你一句,這種時候親兄弟都未必信得過,何況奶兄弟?”

“奶兄弟當然比親兄弟可信!”伊吉連博德笑道:“你若是不信,我們可以打一個賭,就拿伱我的坐騎做賭注如何?”

“夠了!”王文佐打斷了部下的拌嘴,他看了一眼元驁烈:“驁烈、伊吉連博德,無論定惠他有沒有撒謊,他的奶兄弟有沒有照他說的做,最後做出決定的都是我,而不是他,所以後果也是由我來承擔。你不應該要別人為這件事情擔保,更不應該拿這個打賭!兵者,生死存亡之事,絕不可只憑運氣!”

“是!”元驁烈和伊吉連博德低下了頭。

“更何況我派了黑齒常之領兩千精兵同去,定惠的那個奶兄弟生變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以黑齒常之的謹慎,即便有什麼意外,也應該會相機行事,最多不勝,不至於敗!”

眾人聞言都點了點頭,正如王文佐所說的,也許有人會無視奶兄弟的情誼,但站在定惠身後的兩千精兵可是任憑誰都沒法無視的。

“好了,今晚還要趕路,大家都吃點東西,然後去休息吧!”王文佐道。

“遵命!”

當血紅的夕陽緩慢的在生駒山地後落下,王文佐和他的騎兵們再次上路了,隨著進入奈良盆地的邊緣,道路開始變得崎嶇不平,有的路段王文佐甚至不得不下馬步行,但他們沒有停止腳步,不過當次日黎明抵達目的地時,至少損失了快一成的人馬。

“未發一箭,就少了這麼多!”元驁烈抱怨道。

“為了勝利,我可以損失更多!”王文佐冷笑道:“驁烈,你和守君大石帶人去四周搜尋,黑齒常之留下的人應該就在這附近!”

“是!”元驁烈應了一聲,策馬離開。王文佐這才皺起眉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文宗,幫我下馬,我的腳踝昨晚扭了一下!”

“是,明公!”曹文宗應了一聲,上前扶住王文佐的手臂好胳膊,幫助他艱難的下了馬,王文佐深吸了一口涼氣,兩腿分開坐在路旁的樹根上,從他微紅的絝褲內側看,他的大腿內側也磨破皮了。曹文宗擔心的看了一眼:“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還沒到那一步!”王文佐苦笑道:“飛鳥京這幾個月過得太舒服了,結果連續騎兩天馬就成了這個鬼樣子!”

曹文宗笑了笑,沒有說話,身為王文佐的貼身護衛,他和王文佐可謂是形影不離,當然知道王文佐這幾個月在飛鳥京過得什麼日子。

“對了,文宗!”王文佐突然問道:“這次來倭國你立功不小,我賞賜卻不多,待到此戰平定之後,我自然會另行補償你的!”

“明公所賜金銀獸皮已經很多了!”曹文宗笑道:“說實話,我沒來倭國之前也沒有想到此地如此富庶,若是稍加開墾,幾不亞於揚州益州!”

“是嗎?”王文佐笑道:“待到仗打完了,我們就修建船舶,與其通商貿易,通彼此之有無,不出十年,必然財貨山積,吾輩皆家資億萬!”

“明公通陶朱之術,自然是好的!只是這與異國通商乃是犯忌諱的事情,只怕會惹來諫官!”曹文宗道:“其實以明公之大功,天子定然會封官晉爵,且富且貴,子孫後代享用不盡,又何須插手這些事情呢?”

面對曹文宗的勸諫,王文佐笑了笑,這個部下雖然出身於草莽,本身是個遊俠,但可能是距離產生美的緣故,比崔弘度、賀拔雍、沈法僧、元驁烈這批基層軍事貴族(看姓就知道,這批人祖上從南北朝就是軍事貴族了)對皇權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崔弘度他們在百濟苦戰三年,學會了一個簡單道理——朝廷靠得住,母豬能上樹!除非是王文佐這種不但自己能打,還運氣爆棚,抱得上大腿,抓得住聖眷的蓋世猛男,其他人想在當時的府兵制下混出正向收益那是白日做夢。朝廷給府兵的賞賜、減免的賦稅比起出徵置辦行裝武器的花費、勞動力脫離生產的損失簡直是九牛一毛,更不要說唐高宗以來,唐軍的戰爭距離本土越來越遠,持續時間越來越長,被徵發的頻率越來越高,死傷也越來越重,但是賞賜越來越薄,勳官也越來越不值錢,如果他們繼續這麼打下去,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家族破產,自己階級下滑。

崔弘度他們早就把自己的忠誠從朝廷轉到了王文佐的身上,原因很簡單,跟著王文佐有肉吃,跟著朝廷只有吃屎。而曹文宗他還沒看明白,腦子裡還想著王文佐封侯拜相,自己也能跟著雞犬升天,要的是貴而不是富,而勸說王文佐不要為了一些錢財,弄髒了自己的手,壞了前程。

“文宗呀!你來軍中時間還短,有些事情還不是太明白!”王文佐笑了笑:“等這一仗打完了,我再與你好好說說!”

“是,是!”曹文宗趕忙應道。

這時元驁烈回來了,他們已經與黑齒常之留下的人接上了頭,王文佐十分高興,瞭解了一下情況後,吩咐士兵們進食休息,過了兩個時辰後,重新上路,在次日的下午,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這便是貧僧的奶兄弟,小肋三郎入鹿!”定惠指了指站在自己身旁的漢子:“三郎,還不向右大臣殿下行禮?”

“得見殿下尊顏,惶恐不已!”那漢子趕忙跪下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