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軟椅,兩人共坐,紫漆的御琴橫在跟前。

神燈漸黯,或遠或墜,只剩零星幾盞孤懸,點綴格外晴明的夜空。

“聽什麼?”慕容峋坐得端,試好音,轉頭問。

競庭歌歪斜著,想一瞬道:“你大婚之夜,好像是奏的《雲水》?”。(1)

彼時她站在宛空湖這頭,始終沒聽清,此後也一直沒問。

今晚倒可解這樁陳年疑案。

慕容峋初時皺眉,旋即展開,指尖撥絃,正是《雲水》的第一個音。“他們備了《良宵引》《鳳求凰》,我聽著彆扭,讓改的。”

更多絃音自他指腹流出,沉勁曠遠,在高臺上蕩起嫋嫋迴音。

“當初說琴令千軍,你想過麼,用什麼曲發令?”競庭歌問。

“不都彈給你聽了?你也彈過。”慕容峋一旦奏琴便格外鬆弛,整個人生出翩翩意。

競庭歌一怔,想起去冬在繁聲閣兩人共奏的,那首他自譜的極難的曲子。

殺伐意極重,完全就是破陣之音。原來如此。

“可還記得?”聽她不言,慕容峋又道。

“啊?”

“記不記得譜子。你剛不是說了?今晚恐怕用得上。”

能不用最好。競庭歌搖頭,“就彈了一回,還沒彈完,怎記得住。”

慕容峋便吩咐人去御徖殿取琴譜。

競庭歌不甚在意,聽著《雲水》望夜空,最後一盞神燈正往這頭飄,卻沒能抵達沉香臺,已非常逼近闌干了,卻開始緩慢下墜。

城中觀摩盛景的斷續喧囂與安靜,便在這一瞬全然歸靜。

街上原就全是軍兵,百姓都在屋裡窗邊,若是因盛景結束而歸靜,未免太突然、太整齊了。

競庭歌心有所感,起身去闌干邊。

慕容峋手下一頓,卻是不停,格外悠遠的琴音孤絕而固執地響在靜夜。

南北軍僵持數日,將國都亦割據出南北。銜元街正居中,貫穿東西,座座府邸囚著國之棟樑們,鴉雀聲不聞。

此城最負盛名的食肆叫秋膘,名字別緻,樓築得也別緻,飛簷層層就佇立在銜元街之南,燈火通明,在根本沒什麼人外出用飯的今晚,十足詭異。

競庭歌眯著眼直接眺最高的第四層,果見那露臺上站了個人,摺扇在手,搖得燈火生豔。

應是看見她出現在了沉香臺邊,那人收起摺扇抬高手,招了招。

競庭歌又凝眸半刻,沒瞧見阿巖,心下空落,五味雜陳。而上官宴並不動身,依舊站在危樓燈影之中,樓下林立的南軍兵馬,便在下一刻輕輕挪移。

場間指揮的是姜辭,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他身後還有一人,高頭大馬,所披盔甲似極沉,暗夜中發出巨響,正是靖海侯府內終年立在廳堂那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