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馳的逃亡隊伍從暗夜奔進黎明。

紀門死士與天子暗衛並肩禦敵,有跟上來的,有斷後的,自然也有犧牲的。

以至於隨護車隊的人員亦發生了改變——黑雲騎幾名姑娘都在,餘下是天子和紀門兩方人手的摻雜。

晌午到來時,他們跨進了此域東西部之間的分水嶺。

阮雪音精力耗盡,吩咐可以稍作休息,一頭栽倒車內。

阿香嚇得不輕,張開嘴卻發不出聲。紀晚苓不懂醫理,勉強摸摸阮雪音額頭,有些燙,猜測是因傷和累發了熱,脫下罩衫搭在她身上。

“瑜夫人,好像有行裝。”阿香急急車裡望,方見昨夜發現藥箱的位置,旁邊還有個更大的箱。

是了,阮雪音從鎖寧舊宮出,長途跋涉不會不帶行裝。紀晚苓忙與阿香開啟箱子,翻出那件絳紅斗篷,給阮雪音蓋好,又將罩衫裹成一團墊在她後頸。

半炷香後馬車停,四下悄靜,只聞鳥鳴,該是徹底駛進了山裡。

紀晚苓命阿香好好守著皇后,拉開車門,卻不見前室上的人。

她心跳復快起來,強壓著跳下車,問了近旁自己的人——他們都不認識顧星磊,只答主子話,說車伕拿著所有人的水囊,去附近取水了。

紀晚苓問清方向,便要去找。兩名隨護緊跟,被她制止——約莫能聽見流水聲,所以不遠,應該無礙。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有第三人在,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即將發生的這場,重逢。

繡鞋陷進微潤的土地,矮小花草便隨之彎折。她腳步有些虛浮,每一下都似踩在棉花上,偏視野無比清晰,很快望見了水流,和蹲在水邊的人影。

竟然完全陌生,無法與記憶重疊,以至於昨夜充斥她整個人的驚濤駭浪像是幻覺,取而代之的,是驚慌,雙腳踩空的失重感。

那人卻在這瞬間聽到了聲響,轉過臉來。

他愣了一下,如昨夜那般。

然後笑起來,如昨夜那般。

“好久不見,晚苓小姐。”

那張臉都不及這句話來得熟悉。

這是一句戲謔,是熱衷騎射武藝、不愛四書五經的太子爺,昔年對紀家小姐最常用的一句,充滿反差又莫名甜蜜的,問候。

他大她六歲。

總把她當小姑娘,以至於種種話語行動,都如兄長對待妹妹。

卻分明有婚約,不可能只如兄妹相處。

彼時他已長成,她還沒有。每每出遊或送別,他就會這樣,伸出手,或做一個請的姿勢:

“走吧,晚苓小姐。”

大人逗小孩的語氣,以千陽之燦的笑容。

駭浪衝破驚慌與失重,再次裹住了紀晚苓。她站在原地淚如雨下,嘴撇起來,眉眼皺起來,偏始終遵從多年教養習慣,不發出一絲聲響。

紀晚苓三個字,意味著不會嚎啕,哪怕痛哭,也是默然。

那副委屈樣子分明和十幾歲時無異啊。顧星磊對許多事記憶已遠,獨對眼前人的一顰一笑,印象深刻,幾度夢迴。

他邁步過去,想伸手安慰,反應她如今是弟媳,終於沒動,只溫聲道:“以前告訴過你的,傷心得很了,可以哭出聲,沒那麼多講究。”

紀晚苓便在這句話音落處撲進他懷裡。

顧星磊保持著雙手垂落,猶豫好半刻方抬起右手,又在空中懸停兩瞬,才緩緩落到她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