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紙非尋常規制,更小,比阮佋最歡樓中繪的那幅小,大約常見尺寸之四一。

故而人像也小,卻精細,髮絲皆是工筆勾來,紙張雖黃筆墨亦見褪敗,卻不減鮮活,呼之欲出。

“是初見還是臨別印象?”競庭歌聽過故事,記得初見與臨別場景。

卻不知初見與臨別並非同一人。

紀桓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而忽被提醒,認真想了想。“應該糅雜了。”

競庭歌以為是說場景印象糅雜了。“那年從鎖寧回來畫的?”

紀桓點頭。

競庭歌雙手持畫細細看,“比阮佋那幅好看。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紀桓笑搖頭,“未呈現真容之十一。你有傾國色,多承你母親。”

競庭歌抬頭看他,“紀晚苓也有傾國色。父親好福氣。”

“居高者之便益,家族世代功業傳下來的運氣。”

世間臻至皆往高處集,美人便為臻至,所以直白些說是權力之便益。“紀氏追隨祁太祖立社稷,該有今日,是運氣也是眼光。”

“歌兒是否清楚紀氏興盛始末?”

除慕容峋還沒人這麼喊過。競庭歌頗不自在,下意識瞧那頭,二君正密語。

這般情勢竟還聊上了。她斂思回頭,“紀榮是武成侯府一等一的幕僚,顧夜城身邊最得信重的佐助,據說起事前整整十年擁兵之策都有他參與,起事當晚前後事宜,許多也來自他的謀劃。”

紀桓點頭:“祖父胸有丘壑且懷天下,與以武功著稱的祁太祖可謂珠聯璧合。宇文綺那個故事裡,其祖母也就是姝夫人祖上,曾在武成侯府為太祖陛下算了起事前的一卦,當是時,祖父也在。”

情理之中。方才顧星朗措辭已叫競庭歌警醒或有隱秘,她不多話,安靜聽。

“盛名廣傳於各國貴胄間的崟國占卜師,祖父自也有意領教,人活於世生有涯,誰會對未知的來日、對可能應驗的預言沒興趣呢?與武成侯想知勝敗一樣,祖父亦想知紀門前路——哪怕開國勳臣,榮華難保萬世。”紀桓一笑,短鬚開合,分明有嘲,面上卻不顯,

“何談萬世,能過三世已運算元孫爭氣,所以初興者最憂家業,生怕血汗打下的盛況難久長。”

“從曾祖到父親,已過了第三世,大哥為第四世。曾祖當年拜國相,祖父雖未及亦不遠,到父親,再次登頂百官之首,而以大哥不到三十官位已顯之現狀,紀氏長盛不在話下。”

紀桓稍默。“王朝之下,高門長盛於家是好事,於社稷,未必好。”

競庭歌自了然。“所以姝夫人祖上,也就是文姨的祖母,當初給了怎樣卦解?”

“紀門長盛可至百年,百年之後,”

競庭歌凝神,不自覺傾身。

紀桓目光越兵甲列隊朝無盡黑夜山巒,“或遇大劫,若能安度,再盛百年,如若不能,自此覆滅。”

競庭歌似聽阮雪音夢兆之語般面露譏諷,“曾祖信了?世事浮沉變遷本有規律可循,十年、百年這類時限原就在規律之內,王朝尚有難逾三百年之說,這種話,放在許多事上都能靈驗。江湖術士言,尚且不如天象與曜星幛。”

“可在邊境時你的老師也承認,她觀星之技一半師承姝夫人,師承那個擅占卜的隱族。”紀桓收目光,依舊平和,“祖父敬神佛,卻非宿命論者,與太祖陛下一樣,話過耳廓如雁過留痕,淺痕,擱在那裡罷了。是大祁得立,祖父拜了相,於一年後受太祖密令,開始前往鎖寧打探——事方起變。”

紀桓赴鎖寧竟是家族規矩,從紀榮那代就開始了。這些阮雪音知道,競庭歌卻頭回聽。“打探什麼?”

“寂照閣,河洛圖,據說鎖寧有線索。”

“據誰的說?”

“太祖陛下沒交代。但祖父推斷,應該是宇文琰。”

亡國的宇文琰,傳聞由顧夜城親手斬殺。事關寂照閣,已算觸及大祁機密,競庭歌餘光瞥遠處奔宵,“父親確定要對我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