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難忙活了半天,總算把紛雜事務處理完畢,想到還沒有給家裡購買糧食心裡發急,剛想尋家糧鋪花錢購糧,驀聽街邊有人高聲喚道:“元嘉,你怎麼一人來到這裡?”聲音極是熟悉,不用抬頭就曉得是老上司盧澤。

自從上次見面暢談後,徐國難與盧澤還未曾再行見面,心中歡喜循聲望去,見盧澤穿著半舊的藏青布袍,枯瘦面頰隱鬱怒氣,緩步向這邊走來。

徐國難趕忙迎將上去,長揖道:“國難拜見都事大人。”盧澤勉強擠出絲笑容,擺手道:“元嘉,老夫已經致仕,你莫要胡亂稱呼,免得落入奸人耳中惹出禍端。”徐國難鄭重道:“一日上司終身上司,國難豈是忘恩負義見風使舵的陰險小人,絕不會隨意改口。”見盧澤雖然笑容滿面,眉目之間有些鬱悶,鼻裡聞到淡淡酒氣,徐國難微微一驚,低聲問道:“都事大人,發生了什麼事?”盧澤嘴角現出苦笑,想要說話下意識抬眼向遠近張了張,見周圍行人稀少不虞被旁人聽見,微嘆口氣輕聲道:“前往琉球購糧的糧船已經返臺,你曉得麼?”徐國難點頭道:“已經聽說——”正自猶豫是否把絕密情報告知盧澤,卻見盧澤從腰間摸出只黃皮葫蘆猛灌一口,空氣中瀰漫濃重酒香,只是盧澤喝得太急被灌得連連咳嗽,青白麵孔微現紅暈。

徐國難趕忙上前幫忙捶背,半晌方才盧澤止住咳嗽,恨恨道:“莫信街上謠傳的那些鬼話,糧船好端端泊在首里港,被荷蘭戰艦趁夜突襲損毀殆盡,二十多萬石救命糧食白白送給東海龍王。”徐國難自然早就知曉,見盧澤說得大聲生怕被路人聽見平白惹出風波,忙拉著走到偏僻街角,裝作從沒聽說模樣,聽盧澤一五一十把糧船遇襲經過說了一遍,澀聲問道:“荷蘭戰艦怎會提前曉得前往琉球秘密購糧訊息,護衛戰艦又怎會如此沒用?”盧澤冷笑道:“荷蘭殖民臺灣多年,自然有無恥奸民不顧廉恥賣身投靠,暗地裡向荷蘭紅毛鬼通風報信。”重重一拳捶在磚石上面,怒聲道:“中華的事情全都壞在無恥奸民手中,老夫恨不得把那些裡通外國壞了良心的漢奸統統殺得精光。”徐國難聞言感同身受,輕輕點了點頭。

目光轉動正待開口,就聽盧澤嘆道:“護衛艦隊集大明水師精華,論實力絕不在荷蘭紅毛鬼之下,按理就是遭遇荷蘭艦隊偷襲也不會輸成這副冏樣,其中說透了一點都不奇怪,你道指揮護衛戰艦的是哪個?就是原前鋒鎮統領,馮錫範鐵桿親信林鳳,調任水師參將還不到兩個月,恐怕連戰艦零件都沒摸熟,哪有本事指揮海戰。馮錫範硬是指定他率領戰艦護衛糧船秘密前往琉球購糧,想讓心腹親信立下功勞以便尋理由升官,藉機排斥劉總督牢牢掌控大明水師。”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荷蘭紅毛鬼提前得知情報秘密派遣艦隊北上,林鳳到了琉球整日吃喝玩樂收受賄賂,與水師將領貌合神離彼此不和,疏於戒備防務鬆散,被荷蘭戰艦趁夜偷襲,把好不容易購買的糧食焚燬得一乾二淨。”頓了一頓續道:“糧船遭襲還可以推脫猝不及防,最不可思議的是天亮之後返航回臺,居然還是疏於戒備遭遇荷蘭戰艦半途襲擊,林鳳不懂海戰胡亂指揮,先是中了調虎離山擅自脫離戰位,見勢不妙驚慌失措狼狽潰逃,可惜上千忠勇水師將士被草包將軍瞎指揮,葬身海底殉職衛國。”說到最後盧澤撅起白鬚呼呼喘氣,顯然被草包將軍氣得不輕。

徐國難早就瞭解詳情,聽盧澤敘述心情愈發沉重,恨聲道:“如此一來大半糧食全都沉沒海底,讓無衣無食的饑民怎麼苦熬日子,說不得又有一場動亂。”街道有行人匆匆走過,盧澤見狀忙示意噤聲,等行人走遠方才輕聲道:“倘若購買的糧食全部運回,加上倉庫原有存糧,勉強可以支撐到明年,現下少了二十多萬石絕對不敷供應軍民食用。”

“王爺緊急召集六官主事討論糧食分配,馮錫範決定大幅削減民生糧食配額,禁止官府開倉賑濟災民,哈哈老百姓上山狩獵下海捕魚替代糧食。元嘉,民以食為天,饑民得不到賑濟勢必官逼民反,到時臺灣餓殍滿地人心不穩,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朝不保夕。”說到這裡禁不住老淚縱橫。

他雖受西洋民主思想影響,畢竟中進士二十多年,君君臣臣刻骨銘心,哪能輕易改變。

想到國姓爺千辛萬苦打下的大好河山傾刻就要覆亡在權奸手中,盧澤不由心痛如攪,提起黃皮葫蘆向嘴裡大口倒酒,覺得味同苦水毫無滋味。

徐國難也是心裡難過,深恨馮錫範林鳳諸人只顧自家富貴權勢,絲毫沒把無衣無食的苦哈哈放在心上。

正待開口勸說,盧澤忽地輕聲問道:“元嘉,你覺得臺灣如今情勢如何,是否還有轉機?”嘴裡說話,目光炯炯注視徐國難表情變化。

徐國難蹙眉想了想,搖頭道:“老百姓不管君臣大義,若是吃不飽飯必然造反作亂,如果不能想方設法解決糧食危機,內外交困恐怕立時就有不可言之禍。”仟千仦哾他聲音壓得甚低,顯然生怕被旁人聽到橫生事端。

盧澤凝視半晌,緩聲問道:“元嘉可有解決良策?”徐國難斷然道:“眼下只能上下同心,拋棄黨爭內鬥,先行安內再圖攘外,臺灣或有三分生機。”聽到拋棄黨爭內鬥盧澤面色微變,嘴巴嚅動欲言又止,深深瞧了徐國難一眼,強笑拱手道:“元嘉說得極是有理,老夫有事不再打擾,先行別過。”喃喃吟誦

“往年天壓西南垂,妖氛內訌胡塵飛”,大口往嘴巴灌酒,放聲狂笑踉蹌離開,面色鬱悶神情憤慨,街上行人見此模樣都以為撞見瘋子,忙不迭躲閃避讓。

徐國難覺得盧澤神情著實有些詭異,呆立半晌嘆口長氣,緩步向徐家方向走去。

他心情複雜思緒萬千,沒有留意街旁有一名刀疤漢子瞬也不瞬盯視自己,眸光冰冷隱蘊寒芒。

小關靜悄悄立在穿著便服的巴旺身後,望著徐國難遠去身影眼神也是有些奇特。

巴旺站立良久,見過往行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特,心中微凜生怕引起注意,趕忙轉過身子穿進偏僻小巷,他是軍中老將知道阿德復有心血洗東寧府,早就暗中留意偵察東寧府駐軍佈防,往來路徑熟悉無比,不一刻就來到寧南坊平安巷的太白居茶館前面,抬頭望了望招牌旁邊不引人注目的古怪標識,大踏步走將進去。

糧船返臺酒樓茶館都是跟風營業,太白居茶館自然也不例外,雖然設施簡陋地處偏僻,顧客大多是鄰近計日而食的苦哈哈,然而只要拿得出三兩枚銅錢的都會到茶館閒坐品茶,感受許久未曾享受的侃大山擺龍門陣溫馨感覺,因此太白居茶館也是人滿為患熱鬧非凡,坐滿了磕瓜子閒扯聊的資深茶客,夥計奔前跑後忙得不亦樂乎。

若是有心人留神注意,就會發現不少茶客雖然破衣爛衫卻都神情彪悍,望向周邊茶客的目光猙獰兇狠,宛若關入圈籠的夷狼,然而末世百姓心態大多都是明哲保身不問是非,見到兇蠻漢子躲避還來不及,哪裡有人自找麻煩多生事端。

一名矮壯夥計提著茶壺正替茶客續茶,瞟見巴旺進來呆了呆,匆匆倒滿茶滿面笑容迎將上去。

“貴客臨門小的有失遠迎,請進樓上雅間品茶。”巴旺為人老到,目光一閃瞧見矮壯夥計捏著的古怪手勢,知道已經來到聯絡地點,眼前的矮壯夥計必是媽祖教徒無疑,不動聲色微微點頭,跟在矮壯夥計身後快步上樓。

二樓雅間裝飾豪奢,絕不是身無分文的苦哈哈能夠放膽消費,因此茶客不過寥寥數人,見到巴旺都是抬頭打量,微瞥之後便不作理會,巴旺也沉住氣沒有理睬,任由矮壯夥計引著來到盡頭處的飛瀑閣。

矮壯夥計抬手行了個蕃禮,恭謹道:“小的格里布見過巴旺將軍,阿蓮護法就在裡面等候,小的不便陪同進去。”說完轉身欲行,巴旺聽格里布叫出自己名字不由地吃了一驚,眯著眼睛細細上下打量,沉聲問道:“你怎麼曉得我的名字?”格里布頓住腳步,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小的十多年前曾在將軍帳下擔任小兵,沙漉社大戰不幸被漢人俘虜淪為奴隸,因此識得巴旺將軍。”聽說格里布曾在帳下為兵巴旺生出幾分親近,溫顏道:“真是苦了你們這些忠勇士兵,過些時日大肚王就要率兵出山血洗東寧府,到時必會替你討回公道,讓欺侮凌辱的漢人統統死得一乾二淨!”聽到血洗東寧府格里布眸光現出喜悅,提起嗓音高聲答應,想了片刻遲疑問道:“大肚王,他老人家還活著?!”巴旺滯了滯,驀地想起大肚王阿德復身份是絕對不能外洩的機密,格里布雖曾在帳下為兵也不宜知曉,含含糊糊嗯了一聲,拍著格里布肩膀道:“你好生替大肚王幹事,待到復國成功重歸老子帳下,必定少不了你的好處!”被巴旺手掌重重一拍,格里布感覺骨頭彷彿都輕了數分,挺直身子哽咽答應,嘴唇顫抖想要說些什麼,忽聽有柔潤聲音輕笑道:“巴旺將軍真是好膽識,竟敢當面撬挖神教牆角,真當本護法是啥都瞧不見的睜眼瞎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