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城千年商都,鐵打的城池流水的世家,多少翻雲覆雨的豪奢人物來來往往。雖也有“財不露白”“低調為人”的祖訓傳下來,可得勢的時候,能剋制得住慾望的又有幾個?

第一件事,往往就是興土木建豪宅,讓一家人住得舒舒服服。等到風水輪流轉,家道中落時,這些舊時庭院,就換了主人……建國後,更加多了許多無主房屋,收歸國有物盡其用。其中好幾處老字號酒家,就是曾經的私房豪宅。

因環境優美,出品精良,價效比高。到了改開之後,這些大多數以“某某園”“某某苑”為名的酒家,更是生意興隆。早午茶市,直落晚飯宵夜,發誓要把洋城人一天幾頓正餐,安排得明明白白。

果真應了那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今晚,劉師傅牽線搭橋,安排上了吃詩房菜的去處——位於東湖邊上的會林苑,就是這麼一個有來歷的去處。進朱門,繞綺戶,過長廊,頭頂的花燈照得滿洲窗色彩綺靡,滿目迷離。林佳茵嗅了嗅空氣,低聲嘀咕:“好香……”

走在她身邊的林小麥,抿嘴一笑,說:“聞到了什麼香味?”

林佳茵笑嘻嘻地說:“就剛才從窗縫裡往裡一瞥,看到了正宗的薑蓉雞,還有那個公交車逃生錘似的菜,看著貌不驚人,但我敢肯定,是瓜稜鴨腿。別的不說,光憑這兩道菜,就夠勾饞蟲了……”

輕輕點了點頭,林小麥說:“不錯不錯,眼力到家了。薑蓉雞可是當年在洋城裡,和白切雞齊名的著名代表菜式啊。但現在因做法繁雜,漸漸被淘汰了。”

林佳茵說:“其實有心要找,還是能夠找到的。就是要費心思咯,不是老饕,不識其真味。有一說一,現在是夏天,正是吃薑蓉的季節。冬吃蘿蔔夏吃薑,祛暑扶正冇食傷。嘿嘿……”

原本走在她們跟前領先一個身位的程子華,忽然扭過頭來說:“小麥,那個薑蓉雞,做法怎麼個繁雜法?”

林小麥說:“當然繁雜啦。首先要選雞,用的是剛結雞春枝但沒有下過蛋的雛兒雞,殺好,取蛋。再用種過兩年的老薑剁茸取汁,把薑汁塗抹到雞身上醃製風乾。把醃製的雞整隻上竹籠墊上木耳淮山,清蒸熟透。期間之前的薑蓉不可棄置,入蔥油中慢慢炸出香味來,最後稍放幾點香油,把調好的薑蓉鋪在蒸雞上。這樣的薑蓉雞,吃起來姜味很濃,連骨頭都有味,是大補之物。”

林佳茵補充道:“還有那個姜,除了種夠日子之外,必須要傳統松針法種植出來的大肉姜,因色澤黃亮,形如虎爪,被叫做虎爪姜。用普通的嫩姜,搗爛之後就只化為汁,不見薑蓉了。”

程子華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那有機會真的要試試了。反正……我不怕辣。”

林小麥莞爾道:“薑汁的辣又能有多辣,現在正好季節對了。一會兒我們看看,這道有名有姓的薑蓉雞,是怎麼和詩詞連在一起的?”

聞絃歌而知雅意,程子華“哈”的笑出聲來,說:“大姐,難道你覺得這地方是營銷出來的不成?”

林小麥搖了搖頭,不置可否,說:“我相信劉叔叔。其他的……眼見為實?”

“聽說今晚除了我們之外,還另有客人。”程子華說。

這時,路到了盡頭,往旁邊一拐,是一道描金朱漆的木樓梯,麥希明和劉師傅在前面殷殷細語,聊得很投契的樣子,已經走到很前面去了。

林佳茵蹙起眉尖:“還有客人?這可是犯了客不帶客的規矩啊……”

程子華扶了扶眼鏡,說:“我也不大清楚,但據說,反而是我們蹭了那位客人的光。老麥說,好像他才是主客,否則的話不會那麼快安排詩房菜。”

林小麥訝然道:“哈?還有這樣的事?”

程子華說:“所以咯,一會兒大家安心吃東西就好了。!”

林佳茵和林小麥交換了個眼神,沒有多說什麼,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來到了包廂,看到不是那種二三十人可以坐的電子遙控大轉桌,姐妹倆同時鬆了口氣。看了她們一眼,麥希明似乎很是理解,壓低聲音說:“劉師傅說了,就我們幾個人。多了的話沒法好好吃。”

透過五顏六色的滿洲窗看向外面,窗戶半開著,外層是紗窗,看到樹頂上綠葉婆娑,搖曳生姿。林小麥幽幽地說:“在河北一處老字號酒家,從前是太史第。我看過資料,太史家裡長年擺宴,每天一席,每桌不低於十二人。太史公熱情好客,傾誠接待,席間珍饈百味。有禮雲子炒飯,有荔枝菌,有鼎湖上素,還有赫赫有名的太史蛇羹……後來家道中落,為了維持宴客水準,太史公不惜讓妻妾變賣首飾,支援排場,直到支援不去才罷。”

“那時候我只是覺得他假充排場,太好面子,不值得。但是現在慢慢發現,他不好的地方固然不好,但也是真的好吃之人。也能夠理解一點兒……畢竟,要找能夠吃到一起去的人,也是很不容易啊。”

麥希明仔細聽著,微微一笑,說:“是這樣的咯。名曲難得,知音難求。所以……我們才要儘可能把老祖宗傳下來的古早味,傳統味,改良味給保留下來,再等下一個知音發掘啊。”

林小麥問麥希明道:“老闆,今晚是不是要準備請教劉師傅手頭那兩樣糕點的方子?”

點了點頭,麥希明說:“是。我查過了,奶油百篇糕和冰雪紅梅糕,都是剛剛改開踏入八十年代的時候的早茶糕點,正經拿了金銀獎的。但它們沒有流傳下來,就跟流星一般,驟然出現,驟然滑落,令人唏噓。如今既然重現於世,也是個機緣。”

林小麥說:“真巧……我也查了資料,還問了一些行業內的老熟人。他們說,傳不下來,不是師傅不願意教,實在是八十年代那會兒工藝太簡陋,難做。我再查了一下工藝方面,其實難做是指那個時候,現在有了新的工具,應該做起來不會像從前那麼麻煩。當然啦,只是我的揣測,具體制作過程,得看看劉師傅怎麼教。這兩道既是名點,又是早點,正好完美契合美食園呢。”

看著她激動得泛了紅的小臉,麥希明沒忍住,潑了盆冷水:“先不要想當然啊,八字沒一撇呢……”

正在嘀嘀咕咕的聊著天,包廂門開啟了,一行人出現在包廂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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