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三碗重聚，頑童到老（1）

自從再聚首之後，吳叔，鄭叔，王伯三個人就跟桃園結義劉關張似的，片刻不離。仨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鬥不完的地主，炸不完的金花。三個店毫無疑問地緊挨在一起，就連招牌字型也要求了廣告公司做得一模一樣的，僅僅是文字上做了區分。

抬起頭來一看，程子華就樂了，“這樣一模一樣共同開張，就算是老饕，也分不出誰是誰啊？”

也是有些納悶地，林佳茵走進了吳叔的店鋪。

和別家一比較，吳叔裝修得就很快了。灶臺已擇了吉時開火，上面煮了一鍋湯圓。灶王爺的神主牌前面，沉香燃點，冉冉輕煙，為店裡增加了三分煙火氣息。

正在把處理好的油墨菜放入破壁機中攪打，轟隆隆的聲音中，吳叔臉上帶著笑：“老闆，靚女，發財好市啊！”

林佳茵說：“吳叔叔，你不認得我啦？”

打量了林佳茵一番，吳叔瞪大了眼睛，表情誇張：“你是……佳茵？哇，長得這麼漂亮了！我都認不出你啦！！”

很高興地咯咯笑，林佳茵笑得花枝亂顫的，說：“對呀對呀，我是佳茵啊。吳叔您搬走好久了，那時候我才丁點兒大，你當然認不出我啦，我卻一眼就認出您了。怎麼樣，桌椅都還沒擺好呢，就做起面來了？這是要讓客人蹲在門口吃，懷舊復古一番？”

吳叔笑著說：“做來中午自己吃的。我的幾個老朋友都說很久不曾嘗過彼此手藝了，就手癢癢要嚐嚐老味道。我還專門請出來了我的銅盆花盞，嘿嘿，上次做給你姐姐吃，花盞給糊住了，出了點兒小紕漏。今次可就絕對不會啦！”

看著那色澤沉厚的油墨菜汁，再看到吳叔麻利地調油校味，程子華眼睛都亮了，微笑著說：“這是銅盆森的出品。器型大方，細節到位，又好看又好用，我查過資料說，他還擅長在一些無關緊要處留出氣泡，減輕器皿的重量。這事兒放在別人那裡，是偷工減料，但在銅盆森，則是方便他的使用者使用。”

“我還記得他的後人口述的生平事蹟，說有個刁蠻客戶，買了他家的銅鍋，回頭發現鍋底是空的，就衝上門發爛渣。銅盆森不爭不辨，等那客人發完爛渣之後，才不緊不慢的拎出一個銅鍋來，說：‘這是實心的，你看看合用不？如果能夠抓住兜三圈綠豆，那麼我就把這口鍋白送您，另外那口空心鍋也原樣奉送。’那人原本就是個縮骨精，聽見可以白賺一口銅鍋，喜不自禁，二話不說裝了綠豆在鍋裡，一舉起來，差點兒沒折了胳膊。”

林佳茵問：“然後呢？”

程子華說：“然後那人就走了啊，哪兒還敢再嗶嗶賴賴的。後來銅盆森被收歸了國有，自己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退休幾年，肺癌去了……他們那個職業的，肺部都很容易有吸入性的毛病，這手絕活也不知道有沒有傳下來。能夠有他們家銘刻的銅器，就更少見了。那個……吳師傅……可以讓我看看嗎？”

吳叔叔大方道：“當然可以。”

把一個銅花盞擱手中，輕輕掂量著，程子華點頭道：“沒錯，沒錯。果然跟資料裡說的一樣，哪怕這麼薄的花盞，裡面也留了空隙，既可以更快地傳熱，又減輕墜手的情況，方便師傅操作。真是匠人之心啊。”

吳叔叔笑道：“從前為了省原料，不少銅匠都會這竅門的。我這些就是普通工匠用的，算不得什麼好銅。早年間有北方破落王府裡流出來的東西……紫銅的鴿哨，赤銅的鳥籠什麼的，那種銅融掉再煉出來的，才是好東西。用來做一道‘風生水起’的湯，最好不過。”

程子華不禁問：“風生水起？這麼好意頭？那又是什麼湯來著？”

似乎想到了很美味的食物，喉結上下滑動，吳叔叔咂著嘴巴說：“是一碗滾湯，看著沒有絲毫煙氣，實際上表面是一層油封著，裡面滾燙。底下臥著的是純水腥，常見的是魚片，蝦片……就算是蛋，講究的是倆鴿子蛋，不講究的就鵪鶉蛋咯。裝在銅碗裡，上桌的時候，用特製配套的銅勺子輕輕敲三下碗邊，頓時平靜的湯麵一陣嗡鳴，隨著湯麵震動，底下如同火山暗湧，熱氣噴出，緩緩散去。食客靜候至湯麵震盪結束，方可入口，這一口鮮湯把所有水產的鮮味金全部封存在內，用句外省話來說——鮮得眉毛都要掉嘍！”

停下了幫忙吳師傅收攏案面上雜碎的動作，林佳茵眼睛閃閃發光的，很是嚮往道：“哇， 聽起來真的很好吃哦！”

吳叔叔微笑道：“誰說不是呢……這道風生水起湯，大有來歷的。是從前高門大戶裡面，半大小子開蒙入學，快要進院試考功名之前，家裡才安排給他們的加餐。一來，粵地人相信，小孩子多吃魚會聰明，長腦子。但好吃的魚都多刺，片成魚片，就安全多了。很好地補充營養。二來，那個風生水起的銅碗，其實就是利用了共振原理，細心等待魚湯冷卻的過程中，也是讓學童學會餐桌禮儀。免得日後拔貢入監，甚至當了官老爺的，吃飯還是猴急猴急的模樣，丟人。三來，就是取個好意頭，風生水起嘛……”

程子華問：“您知道得那麼詳細，是不是喝過啊？”

其實他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果然吳叔叔笑嘻嘻地說：“當然啦。不過我是在十月初五街那邊喝的，那邊還保留了很多傳統老味道。現在洋城裡……相對大海那邊來說，少好多咯。如果可以的話，程總監，我是希望藉著這次機會，真的風生水起起來啊！”

程子華拱了拱手道：“一定會的，承你貴言！”

眼珠子轉了兩圈，林佳茵忽然說：“不對啊。吳叔叔，你是做松針面的，那些風生水起逢考必過什麼的……不應該是那誰的招牌營生嘛？”

程子華還沒反應過來，吳叔叔大笑：“細妹啊細妹，你從小就腦瓜子好使。三歲定八十啊，哈哈哈，老鄭，我就說，我拿你的故事來騙不了別個吧？”

笑聲中，鄭叔叔抱著半打雞蛋，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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