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麥這麼說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於她看到了門口上菜的夥計。都是一塊幹活的自己人,夥計來上菜的時候,大家也很自然地站起來幫忙搭把手。相互道過了辛苦之後,才又紛紛坐下。

粗瓷碟子大橢圓,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擺了個盤,紮紮實實地堆著砍了大塊的乳豬。遠非酒樓裡切成麻將牌大小的精緻成品可比。看到堆頭如此紮實, 就連林小麥,都有些發愣。

麥希明對著烤乳豬一頓拍照,卞賽看著他,很理解地說:“這是存檔呢?麥總先吃了,嚐嚐味道。如果覺得合口味了,我把我們家的醬汁配方原樣奉上。只要您用得著, 我很樂意!”

看著卞賽夾到自己碗裡的烤乳豬, 那是一塊排骨,筷子般粗細的肋骨, 上面附著一層軟肉。一端起碗,那肉微微顫抖,連帶著上面金黃脆薄的外皮一起。

把一碟子醬汁推到他面前。卞賽笑容柔和:“記得沾我們的白芥末汁來吃。”

麥希明問:“這就是你們保持信心的原因?”

林小麥說:“不是的,老闆。你說得沒錯,通常來講,烤乳豬一定要趁著新鮮烤出來之後熱吃,這樣才會保持外皮酥脆肉質香滑的最佳口感。所以在外面賣的烤乳豬,如果出爐之後一時三刻賣不完,就會放在加熱燈下面照著,保持溫度和口感。但是……卞大哥用的是很少見的脫水法,在乳豬腳爪金黃,火候即將大成之際,用酸柑葉迅速掃了一遍,進一步收幹了乳豬表皮水分。這麼處理過的烤乳豬,就能夠在常溫下稍為放久一點了……”

給林小麥碗裡也放了一塊豬精肋,卞賽大為讚賞:“小麥真的是博聞強記,連酸柑葉都知道。我以為這些鄉下人的老土手段, 不入城裡老字號傳人的法眼呢。”

林小麥頓時半站起身子,對卞賽欠身道:“怎麼可能……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這才哪到哪呀……”

麥希明問卞賽:“卞姐,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卞賽說:“當然有好處啊。你知道粵人祭祖拜神,都有用燒豬的習慣吧?就用清明節來舉例吧,這邊掃墓,還是要到山上拜祭的,叫做拜山。那是一房人裡最齊整的時候,有時候比過年還人齊。所以又有句老話叫——‘有話留著拜山說’,一來是在祖宗面前,有所忌諱;二來,就是人齊整啊。而在山區裡,爺爺的墓和太爺爺的墓,有時候得隔著一個山頭,等全部山都拜好,得大清早出發,走上一整天。那烤豬由精壯男丁扛著,天亮到天黑, 下山吃團圓飯。用這種法子處理過, 就能夠保持乳豬外皮酥脆的口感了。這叫先人享受過,子孫也享受, 兩家都得著。”

用半鹹不淡的粵語說著粵地風俗,卞賽娓娓道來,就連林小麥都驚訝了,大為歎服:“卞姐你厲害啊,如果說土著知道這些,不奇怪……可您是外省來安家的誒,可見是真正的融入了本地了……這些我們也是回鄉下拜山的時候聽大人們說的。我們鄉下的環境還不錯,都是良田,所以很早很早之前,就有買燒豬的習慣了。當然咯,那些其實都挺大了,口感遠遠比不上現在精選優質良種乳豬啦!”

卞賽看了她一眼,眯著眼睛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得挺多,那麼你吃過白芥末汁沒有?”

話音才落,麥希明皺著眉頭,嘶嘶吸氣,說:“厲害!這種醬汁……很夠勁道!而且味道層次很豐富啊,不光只是芥末的辛辣,入口是清爽的,很好地突出了乳豬的肉香味。它的辣味是後面才越發濃烈的,正好解除了嚥下乳豬之後,唇齒之間無可避免殘留的一點點油腥……簡直是天作之合。唯一有點點遺憾的,就是少了幼砂糖的咔嘣脆口感。對於喜歡那種口感的老饕來說,恐怕不會選擇這種醬。”

細細地又嚼了一口,麥希明點點頭,越發肯定地說:“對。它的對標醬汁,應該不是白砂糖。而是平時蘸烤乳豬用的那種酸甜汁。作為一種替換,會很精彩。”

卞賽情不自禁輕輕鼓掌,說:“您說對了。我就是吃膩了那些傳統醬汁。傳統的甜醬味道也是參差不齊的,有的店調理得很好吃,有的店卻只是一味死甜。我實在是受夠了這種開盲盒的日子,所以才痛下決心,把平日用來炒封門柳的白芥末改良了來配烤乳豬吃的!”

“這種白芥末,實際上是三種芥末的混合:黑芥子、白芥子、山葵根,此外還有一些增加口感的配料,用擂缽千錘百煉,製成醬膏,封存在罐頭盒裡。吃的時候再開啟,挖出一大坨來,用擂缽把它細細的研磨成漿,分裝進味碟裡即成。這是我們的出口產品,很不錯吧?”

麥希明又是點了點頭,說:“確實一級棒的。 技術含量很高啊……一定給您創造了不少利潤吧?”

卞賽咯咯嬌笑,笑得花枝亂顛的,說:“那就是商業機密了。”

她這麼一說,麥希明自然也就會心一笑,不再多問。

“對呀……芥末膏也好,山葵也好,就算是最爛大街的綠管子,這一類的醬料,都得現吃現磨。難怪我說……醬汁的香味這麼新鮮呢。”林小麥紅唇一張,從嘴巴里吐出一根細細的骨頭,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很是饜足地眯起了眼睛。

伸筷子夾了一塊豬板筋,她細細打量:“市場上的豬肉檔裡,經常會把板筋和肉青單獨吊出來賣。在有的市場無人問津,老闆樂得留了自己炒了加菜。在有的市場裡,卻搶手得很,必須要熟客而且還要提前打招呼才能買到。因為這兩塊肉,都很容易引人誤會……特別是豬板筋,外面包了一層白色筋膜,不會處理的就會以為咬不動。實際上,這塊地方清炒過後爽口又清甜,肉出素香,很奇妙。”

“這乳豬板筋尚未長成……看著倒是很嫩……最神奇的是,卞大哥竟曉得單獨把它切出來。都是懂吃會吃的,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