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簫冷眼看著曲七夕,她知道曲七夕一切所作所為都是出於好心,但今晚的她心情實在很糟糕,曲七夕以前屢次通風報信,導致曾虹飛一再找自己聊天剖析心事,一點一點被她按捺住心中的不滿,今晚似乎累積到極限。

她板著臉,好半天都不說話,目光就那麼盯著曲七夕,曲七夕被她盯著心頭越發忐忑,天氣已經很涼的晚上,她光潔的額頭竟然開始冒冷汗。

“師、師傅?”實在捱不住的曲七夕,又小心翼翼地喊了聲。

沉默許久的笙簫終於有了反應,她先從鼻孔裡哼了聲,又眼神略嫌棄地瞅了眼曲七夕,然後嘆著氣說:“我知道,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好,曾虹飛也是,可是——”她頓住,轉開眼,又看了眼曲七夕,再繼續說,“我需要私人空間,我需要學會跟自己和解,而不是讓你們一再跟著擔心,有些事我既然不願意說,是因為我很清楚,說出來除了讓身邊的親朋好友更擔憂,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如果不能解開心結,不能跟自己和解,我會一直壓抑難過,你們可以開解我一次兩次甚至更多次,但能開解我一輩子嗎?”

一輩子那麼漫長,誰能保證陪誰一輩子?

而誰又能保證開解誰一輩子?

曲七夕抬頭,看了眼突然語重心長一臉苦悶的笙簫,她沒辦法給出肯定的答覆,只能沉默不語。

笙簫見狀,有些嘲弄地笑了笑:“很顯然,你們都沒辦法做到這一點,所以真正能幫我自己的那個人,只有我自己。”

曲七夕依舊無話可說,現在的她太年輕了,就跟無暇的白紙一樣,完全沒有應對這種事的經驗和能力。

笙簫又笑了笑,繼續語重心長:“更何況,我自己的心結,我自己最清楚,而我也正在努力,試圖跟過去那個痛苦壓抑又不開心的自己告別,試圖做回從前那個開心簡單沒什麼煩惱的自己,但這種事沒辦法急,不能一蹴而就,我需要一些時間,也需要私人空間,我要嘗試著跟自己的心魔對抗。”

她頓住,看了眼曲七夕,隨即又轉開含著水光的眸子:“我的敵人,從來都不是別人,我要努力與之抗爭的,一直都是我自己,除了我自己,你們誰都幫不了我,你們都覺得,我情緒不好,就需要安慰,你們都覺得那樣可以幫到我,但曲七夕,那只是你們以為而已,其實我現在最需要的,是私人空間,是一個人安靜的思考,是理智的自己跟沉浸在壓抑情緒裡的自己對抗。”

“什麼叫‘逆反心理’,你應該知道吧?應該不需要我跟你解釋吧?有些不開心的事,我不想讓你們知道,不想讓你們跟著擔心,可你們偏要知道,你們覺得我需要安慰,就一再打擾我,像扒光衣服一樣扒光我,讓我的心事無所遁形,我不想讓自己的狼狽盡數袒露在別人面前,哪怕是身邊關係很親密的人,不管朋友,還是家人,你們一再追問,我就得費盡心思遮遮掩掩,多思多慮血氣衰,本來就不太好的精氣神,長此以往只會更糟糕,而我也會漸漸厭煩,最終產生逆反心理,你們越事想知道,我就越發不想袒露心聲……”

類似這樣的話,笙簫其實很早就想說了,尤其回了宜城之後,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更合這些話,其實已經接近指責,而且還是很嚴重的控訴,每次看到曾虹飛面對自己那一臉擔憂的樣子,她哪裡忍心再說這種責怪的話?

如果此刻站在這裡的是曾虹飛,她或許會震驚錯愕一番,但很快就會反應過來,隨後跟笙簫進行更深入的探討,試圖找出一個可以安慰她,但又不過度打擾她的平衡點。

可惜此刻站在這裡的,是大學剛畢業,拿到畢業證沒多久,沒什麼人生閱歷的曲七夕。

曲七夕這顆腦袋瓜子足夠聰明,能聽到笙簫想表達的意思,但尚且稚嫩的她缺乏應對的經驗,除了眼睛裡含著晶瑩的水光,不斷地跟笙簫道歉說對不起,再也說不出任何更有意義的話。

夜已經很深了,一直在極力忍著強烈睏意的曲七夕,還是沒忍住張嘴打了幾次哈欠,笙簫自己也被一陣陣睏意侵襲,接連不斷地打了兩個哈欠,她看了看垂頭喪氣焉巴巴的曲七夕,沒再繼續說什麼重話,讓她趕緊回去休息。

耷拉著腦袋的曲七夕,抬頭看了眼笙簫,眼神看起來怯生生的,回房之前叮囑了句:“師傅,您也一樣,您也早點休息吧。”

她說完便轉身,用力吸了吸鼻子,繃著嘴角往對面的房間走。

笙簫看著曲七夕關上房門,又愣在原地站了會兒才順手關上房門,話都已經敞開了說,她這次沒再反鎖,盯著反鎖的旋鈕看了幾眼,然後才默然轉身往床那邊走。

不過在她爬上床之前,眼神似又不受控地飄向了窗臺那邊。

窗簾依然被拉著,一眼看見的依然是花紋素淨的布料,完全看不清外面是什麼情形。

他,以後還會再抽菸嗎?

這個揪心的問題又不期然闖進了她腦海。

“啪噠”一聲響,隨後是令她痛恨不已又熟悉的菸草味,一轉身就看見,他嘴裡竟叼著一支菸,正冒著刺目的火星。

在方芳家陽臺上看到的這幅畫面,像被人施了什麼魔法一樣,不斷浮現在笙簫紛亂的腦海裡。

還有關於父親顧振新的,一幀一幀如電影鏡頭似的畫面。

父親瘦骨嶙峋的樣子。

他躺在病床上,口鼻處戴著呼吸機面罩艱難呼吸的樣子。

彌留之際,他那痛苦哀傷又渾濁無神的目光。

還有他那瘦得顴骨高突……顴骨高突的……

不對,不對,臉不對,這張臉不對,臉部肌膚雖然同樣蠟黃得沒有半點氣色,但這張臉絕對不對,她父親已年近五十,因為平時工作過於操勞而比同齡人看著更顯老態,臉上已經爬滿了褶子,可這張臉……看起來卻要光滑很多,像照相開了濾鏡!

怎麼回事?笙簫一時有點蒙,蒙了片刻後移動目光,然後……看清整張更顯年輕的臉,笙簫猛地一個激靈,眼珠子瞬間睜得老大!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會這樣!

她不接受這個結果,絕對不接受,她一邊猛搖頭一邊不斷地往後退。

這是惡作劇,這絕對是惡作劇,他平時那麼愛健身的人,身體肯定健康強壯,怎麼可能會落得那麼狼狽悽慘的地步?

可,快要退到病房門口時,她撞到了一個人身上,撞得她後背生疼,她完全顧不上疼痛,轉身就打算跑。

然而試圖逃跑的腳步,卻被頭頂上傳來的那道凌厲冰冷含著強烈恨意的聲音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