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麻辣燙店裡安靜異常,氣氛僵硬得令人不禁生出一股壓抑感。蕭騰就站在身邊,笙簫鼻尖都是他的氣味,無形中有股壓力,笙簫沒看他一眼,沉默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新生,以及做回從前的自己。”

蕭騰抓著不鏽鋼菜夾的右手緊了緊,眼底的眸色亦是同時一暗,心口的那股淤滯感越發強烈了。

新生,是沒有他存在的新生活。

那麼做回從前的自己呢?蕭騰扯了扯嘴角,眼底閃過一絲悲涼的痛色,她之前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現在似乎連問的必要都沒有,她所謂的“做回從前的自己”,指的很可能是認識他以前的她自己,她似乎覺得認識他是一種錯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移開目光,竭力緩解難以呼吸的窒息感。

他不甘心,再度轉頭看向笙簫,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辦法戳開那層窗戶紙,不想聽見身邊這個倔強又狠心的女人,親口說出讓他更加難堪的話語。

然而他縱使不問,不代表笙簫不說,“這幾年我常常忍不住想,要是從來都不認識你,大學四年會怎麼過,這幾年又會怎麼過,每一次做這種假設,結果都讓我很難過,如果沒有你在身邊,也不會認識蔚然和老高他們,或許我的生活會遇見各種各樣的麻煩,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沒有人可以依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沒有任何依靠的我,會努力像中學時代那樣堅強獨立,獨立解決問題,雖然很艱難,但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會獲得經驗和能力,等將來踏入社會,不至於茫然無措狼狽不堪。可事實是,我認識了你,你不顧我的意願,強行闖入我的世界,一直對我百般照顧,讓我漸漸學會了依賴,以至於每次碰到麻煩,我總是下意識找你幫忙,你為我張羅了太多,以至於我漸漸忘了怎麼自己照顧自己,一些大學生在學校應該學會的技能,我也沒學會,我知道,你肯定又想說,如果我從來都不曾離開,你說的這些,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有些話,說起來總是很輕鬆,你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我那時候經歷過什麼,也不會懂,我究竟懷著什麼心情,決定跟你斬斷聯絡。”

蕭騰閉了閉眼,啞著嗓子道:“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會知道,你是什麼心情?”

笙簫笑了,比哭還難看,“我找過你的,我試圖找你打聽,但你那時候……”她頓住,吸了吸鼻子,努力平息想起當時那種鋪面而來的蕭騰要跟她保持距離的錯覺而帶來的苦悶和鈍痛,“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再來說這些,已經沒什麼意義了,還是說一說,我現在是怎麼想的吧。我這幾年一直都在想,假如我從一開始就不認識你,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我徒弟曲七夕,你應該見過吧?我常常跟她說,好業績不是在辦公室看電腦刷資料刷出來的,得在賣場熟悉商品熟悉顧客,所以她大半時間在賣場,你只要逛超市,就會看見她,這孩子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時而慫包,時而又死鴨子嘴硬,給點陽光就燦爛,訓她幾句就焉耷耷,每天都會窮開心,抽獎中一包面巾紙都能讓她開心好幾天,她剛進樂嘉沒多久就有同事說,她跟以前的我很像,如果我從來不認識你,現在過得大概就是她這樣,而不是你們現在看到的,我從不逛街,不看電影,不關注八卦新聞,沒有休閒娛樂,一個人獨處從來不笑,我不知道該怎麼笑,有時候照鏡子,是自己的臉,可我根本就不知道鏡子裡那個人是誰,有時候精神恍惚,我總覺得那個人只是披著我的人皮面具,那根本就不是我,我所遭遇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人生。可清醒的時候,我不得不面對一切,所以我常常會懷念無憂無慮的小時候,懷念沒認識你和立夏以前的自己,然後我就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那些事,發生在上輩子。”

“也許你會覺得,我這人沒心沒肺,但我還是想說,我會變成現在這樣,跟你脫不了干係,當然——”笙簫笑了笑,苦悶又黯然,“我自己其實也有錯,所以我恨你,但更恨的是自己,是我那時候不夠堅定,沒能徹底抗拒你,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任你靠近……”

這些話,彷彿觸動了蕭騰某根敏感的神經,笙簫剛上大一那會兒,一再婉拒他的情形,那麼清晰地在眼前浮現,當年那種一再被拒絕的挫敗感又一次席捲了他。他閉了閉眼,嗓音壓抑地喊了聲:“顧笙簫!!”

然而笙簫並未理會他,兀自說:“我應該更堅定一點,徹底抗拒你的靠近,不跟你有過多的接觸,不至於在後來習慣對你的依賴。”

“顧笙簫,你能不能告訴我,過去這些年,你是否有那麼一刻,曾對我……”

他想問的話還沒問完,但笙簫已經猜到他想問什麼,不想再給他哪怕一絲一毫的希望,她很艱難但很堅定地擠出兩個字,“沒有。”

沒有?這個女人,難道就連片刻的思考和猶豫都不需要嗎?

蕭騰滿含著哀痛的視線緊迫地盯著她,然而笙簫還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突然約你出來,只是想跟你徹底做個了結,六年前,我離開得太突然,我一直欠你一個道別,希望今天晚上之後,再碰上,我們就只是普通校友,是沒什麼交情的老鄉,就如同你那天下午跟我說的,從此各走各的陽關道。”

蕭騰不甘心,“你能不能告訴我,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想這樣不明不白……”

“沒必要。”笙簫打斷他,“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告訴你,你也無力改變什麼,而且,蕭騰,你如果真的……”笙簫頓了下,抿了抿嘴角,“我不覺得,你能夠承受得了真相,知道了真相,你只會更加痛苦,你甚至會因此繼續糾纏於我,這顯然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她想要的結果,就是徹底跟他劃清界限,徹底丟棄與他有關的前塵過往!

這樣的結果他如何能接受?他已經苦苦等了六年之久,怎麼甘心等到這樣一個結果?

然而他就是再不甘心,又有什麼用?眼前這個心硬似鐵的女人,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還能再糾纏什麼?

何況,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說,他能帶給她的只有痛苦,他又何必苦苦糾纏?他從來都無法看著她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