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有時候真的特別殘忍,殘忍到讓人想不顧一切,直接決絕地死去。

父親去世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總有那麼幾個絕望的時刻,笙簫真的忍不住想要死去,即便深知失去至親有多痛苦的她很清楚地知道,已經失去了至親的母親和哥哥,已經再也沒辦法承受另一個血脈至親逝去。

父親的死亡,愛情的埋葬,以及友情的背叛,對笙簫來說並不是苦痛的終結,而是另一段痛苦的開始。

在族親借出的破舊老房子裡躺了幾天,重度感冒痊癒的她,在母親白文華和哥哥崇光擔憂的目光中,踏上了返回東港門店的行程,她一路上強撐著返回門店報到,結果卻在走廊上轟然倒下。

她在一陣猝不及防的尖叫聲中,沉重的眼皮微微顫著,最後終究還是合上了眼。

徹底合上眼睛之前,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尖叫著朝自己家衝過來。

隨後徹底合了眼,自此人事不知。

再醒過來,已經是第三天。

“你總算醒過來了!”容貌美豔妖嬈到令人晃眼的女孩,趴坐在病床邊緣,見笙簫終於睜了眼,猛地鬆了一口氣,慶幸道,“你已經躺了整整兩天了,那天直接當著我的面倒下去,可把我給嚇壞了。”

這個女孩,就是後來把笙簫寵成孩子的曾虹飛。

後來曾虹飛常常嘆息調侃,她原本陽光快樂美好幸福的人生,自打那天第一次在過道上見到當著她的面轟然倒下的顧笙簫,從此以後就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這死丫頭簡直跟小祖宗一樣。

親眼見到笙簫倒下,曾虹飛尖叫著朝她飛速衝過來,搖晃著她疲軟的身體問:“喂,同事,你還好嗎,你沒事吧?你怎麼樣?”搖晃了半天,沒動靜,她立即撥打了120急救電話。

可曾虹飛怎麼都沒想到,顧笙簫竟然一直沉睡不醒,一口氣睡了兩天,後來才終於睜眼。

可她當時雖然睜了眼,並不代表事情結束,笙簫出了院,但後來一直反覆發燒,而且什麼都吃不下,去醫院門診看了大夫,開了退燒藥和消炎藥,出乎笙簫師傅王秋和曾虹飛等人意料,笙簫咽不下去,不管食物還是醫院開的藥,她全都咽不下去,幾乎吃什麼吐什麼,接連兩三天沒進食,笙簫被她師傅送進了醫院接受治療。

這一次進醫院,笙簫就再也沒出去過,直到半年後情況稍有好轉。

這半年,對長這麼大的笙簫來說,或許是除了面對父親重病死去這件事之外,最痛苦絕望的一段時光。

她厭食的症狀很嚴重,嚴重到連一塊小小的藥片都咽不下去,來醫院看她的同事們都滿臉憂色,她師傅王秋急得上火長泡,那段時間脾氣極其暴躁。

至於曾虹飛,這個不知為何對她很照顧的女孩,那時候幾乎快急哭了,哭喪著臉求她,讓她不要再吐了,讓她把醫生開的藥嚥下去,她求她,求她嚥下,說她要是再不咽,她可能會活活餓死。

那段時間,她只能依賴輸入營養液,維持新陳代謝所需的營養。

後來,她終於能嚥下食物了,用填鴨子的方式強塞進去的,為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母親和哥哥,她不能再讓自己有任何閃失,於是她拼命地給自己塞食物,基本上一塞進去就會吐,只要吐出來了,就接著給自己塞,一邊掉著眼淚,一邊給自己強塞,塞了又吐,吐了又塞,試了很多次,最後她終於能成功嚥下食物了。

成功嚥下食物的結果,是從此失去了味覺,這件事就連笙簫自己都沒意識到,一直到出院的大半年之後。

住在醫院裡,笙簫需要對抗的,不僅僅是嚴重到威脅生命的厭食,還有很嚴重的抑鬱。

曾經有人跟笙簫說過,她有著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大二暑假在一家工廠打工,後來一位班組長想把自己家的一位親戚塞進來,想把佔了名額的笙簫趕走,但笙簫跟工廠簽了臨時合同,不能隨便把人趕走,那位班組長就一直故意給笙簫安排長夜班,別人基本上都六天倒一個班,這位班組長一直讓她上夜班,接連上了一個月,還專門給她派比較累的活,笙簫去抗議過,但抗議無效,她就硬生生忍了下來,一直到她結束短期工,整整上了一個半月長夜班,幹了一個半月的髒活累活兒,後來臨走的時候,這位使壞的班組長過意不去,自己給了她一百塊錢,還很是感慨地對她說,她有著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後來,笙簫把這份忍耐力,用來折磨自己,哪怕痛到鑽心,她依然面無表情,她拼命地掐自己,拼命掐,只要心裡煩躁抑鬱,她就開始用力掐自己,等後來曾虹飛發現事情不對勁,她已經把兩隻手臂掐的一片青青紫紫血肉模糊。

再後來,不想讓人發現自己自虐,重度抑鬱的她,幾乎想盡了辦法,她還真的找到了

寒冷的大冬天,她大半夜把房間的門反鎖,把房間的空調給調成低溫冷風檔,她只穿著打底衫,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冰冷徹骨的地上,地板是大理石材質鋪就的,正常室溫踩上去都會讓人瑟瑟發抖,更何況空調像夏天一樣調到冷風低溫檔?但笙簫就那麼躺在地板上,溫暖的羽絨服和麵被就在眼前,空調的遙控器就在眼前的櫃子上,只要爬起來,把空調溫度提上來,把溫暖厚重的羽絨服穿上,或者直接鑽到溫暖的被窩裡,徹骨凜冽的寒冷就會結束。

可是,笙簫從來都沒有爬起來,她就那麼躺在地板上,一躺就是幾個小時,等到自己徹底冷靜下來,再也沒有自虐或自殺的傾向,她才會調整空調執行模式,回到床上正常休息。

這種自虐的方式,始終沒被任何人發現,因為不曾留下任何痕跡,不像磕頭會有淤青,也不像割手腕那樣流血留疤痕,也不會像掐自己那樣,在身上留下種種掐痕。

感冒發燒,大家不會覺得奇怪,因為她體質一直都很弱,大冬天發燒感冒很正常。

曾虹飛帶她見心理醫生,她很配合地回到各種問題,但從不涉及根本,她只會讓醫生和曾虹飛知道,她願意讓她們知道的、她們不會過度擔心的一切,專業的心理醫生,或許察覺到了她無聲的對抗,試圖透過心裡催眠來探知她深藏心底的秘密,可她每次去心理診所,都會悄悄藏著一根細小尖銳的針,接受心理醫生詢問的時候一直用針扎自己。

所以這些年,曾虹飛始終都沒發現,她抑鬱症嚴重的程度,其實遠遠超乎了她所瞭解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