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後半夜,蕭騰一瓶接一瓶地喝,然後是一紮接一紮地喝,他當時就那麼死命地灌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的天已大亮,整個人渾渾噩噩,頭疼得幾乎要炸開,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腹部襲來時,他整個人已經思緒混亂不堪,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再醒過來,人已經躺在醫院裡,一睜眼就看見狄蔚然,一張臉陰沉得幾乎能凍死人,向來憨厚老高坐在旁邊,也死死繃著一張臉。

“你昨天晚上在家,一個人喝了二十幾瓶啤酒!”狄蔚然凌厲兇狠的目光,瞪了蕭騰足足十來分鐘,最後咬牙切齒地說。

心情苦悶的蕭騰避開他緊迫譴責的目光,隨後從他們嘴裡知道,他大晚上一個人待在家喝酒,把自己灌到胃出血,他們本來一開始都不知道,只是給他發訊息沒人回,給他打電話也一直沒人接,狄蔚然就帶上鑰匙上門找人,結果一開門就聞見了濃烈刺鼻的酒精味,客廳的沙發那邊倒了很多酒瓶,他整個人像胃痙攣了一樣,蜷縮著身體倒在沙發上,臉色慘白得像粉刷牆的石灰,而且滿頭大汗,他當時嚇了一跳,把人送進醫院,發現他已經胃出血了。

蕭騰記憶力顯然沒那麼差,更何況去年冬天到現在,前後還不到一年,當時又是那麼敏感特殊的時間點,他毫不費勁就想起了去年冬天喝到胃出血的細節。

不過面對狄蔚然和憂心忡忡的老高,他自始至終都沒承認過,自己那天突然喝那麼多酒,跟消失已久的顧笙簫密切相關。

今天也一樣,他依舊不肯承認:“去年冬天的事,我當時就跟你們說過,跟她沒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

“老蕭,我認識你多久了,你還記得嗎?”

從大一相識到今天已經快十一年,他們已經認識彼此快十一年了,對彼此的瞭解已經很深了,有些事即便藏得再深再隱晦,即便蕭騰始終咬緊了牙關不承認,但狄蔚然未必一丁點都猜不到。

看似沒頭沒尾的問題,其實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狄蔚然已經看穿了蕭騰的心思,可蕭騰一直不承認自己酗酒的原因,還試圖為顧笙簫的狠心遮掩,狄蔚然心中有說不出的氣惱,他實在有些挫敗,冷冷地笑了幾聲,笑容急促而短暫,沒幾秒鐘就終止,他看都不想再看蕭騰一眼,似乎很嫌棄他:“算了,你承不承認都無所謂,反正你喝酒傷的又不是我的身體,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他說完就騰地一下站起身,然後徑直往客廳門口走。

手已經摸到了門把手,就要拉開門出去,但他到底還是不太放心這個苦悶許了多年的傢伙,再次挫敗又鬱悶地閉了閉眼。

“老蕭,不管將來是什麼結果,身體對一個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希望你看在昏迷一年多的佳佳的份上,儘量保重自己的身體。”

已久昏迷一年多的佳佳,很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充分證明了健康的體魄有多麼重要。

佳佳是他的逆鱗,甚至比狄伽更珍貴,可他為了勸說蕭騰保證自己,竟然把她擺出來作為例子!

聽起來異常沙啞又無力的嗓音,響在深夜沉寂的空氣裡,讓人聽得心裡生出一縷悶痛。

狄蔚然說完這麼一句,隨後就猛地一個用力,拉開客廳的大門,一腳跨出了門,不再管身後的蕭騰,究竟是什麼反應。

從蕭騰家裡出來,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周圍已經一片漆黑,四周只有零星的幾戶人家,有燈光從窗戶裡透出來,不是習慣了熬夜的夜貓子在玩耍,大概就是家裡有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孩,晚上不得不起來餵奶哄睡,還有少數起來喝水上廁所的。

不知怎的,狄蔚然突然就想起了狄伽剛出生那會兒,這孩子小時候不太乖巧,小小的人兒氣性極大,一丁點兒不適就嚎啕大哭,肚子餓了哭,尿尿或拉粑粑了也哭,為了照顧好他,他和佳佳晚上都睡不好,天天深更半夜起來哄小傢伙,小區的鄰居們都說,只要大晚上看見他家的燈亮起來就知道,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狄伽肯定又在鬧,他們夫妻起來哄這小傢伙。

深夜的外面起了很大的風,才拉開大廳的門,寒涼的夜風就撲面而來,狄蔚然頭髮被陣陣涼風吹得亂七八糟,地面的落葉也都被刮到了路邊石頭砌的花壇腳下。

然而如此大的風,卻吹不散已經縈繞在狄蔚然心中許久的陰霾。

那時候佳佳雖然很辛苦,可狄蔚然卻無比懷念那時候,畢竟那時候的佳佳活蹦亂跳又鮮活的,即便累得打哈欠也極美極動人,只要洛佳佳能醒過來,別說只是睡眠嚴重不足了,哪怕要他半條命都是可以的。

可洛佳佳,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狄伽氣惱之下出門,跑得太急,追趕出來的狄蔚然沒來得及開車,回去只能打車,就用手機在小區門口叫了網約車,宜城的深夜在外面閒逛的人比較少,網約車沒一會兒就到了盛世華庭小區門口。

車子一停穩,狄蔚然就趕緊拉開車門上去,繫上安全帶,然後聲音極其沙啞地對司機大哥交代:“師傅,麻煩車開快一點,我要趕時間去醫院。”

訂單裡已經提示了去“人民醫院”,再聽狄蔚然特意交代趕時間,要開快一點,司機大叔就腦補到了一些不好的事,立即操著方言普通話說了句“好嘞,麻煩您坐穩點,馬上就給您送過去”,然後動作麻利地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白色的雪佛萊,一溜煙地行駛在深夜的城市主幹道上,司機把車速提到路上允許的速度極限,只花了十來分鐘就到人民醫院門口。

“兄弟,你放寬心吧,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事情肯定會好起來的。”自以為猜中了真相的司機大哥,在狄蔚然拉開車門下去的時候出言安慰他。

狄蔚然動作一怔,反應過來之後,聲音沙啞地衝他道了聲謝,隨後又說了句“希望如此吧”。

車門被合上,這位熱心腸的司機大叔立即開著車,繼續去接平臺派發的下一位客人,狄蔚然站在醫院急診室大門口,吹了會兒深夜呼號的涼風,隨後才一腳踏進急診室大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