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便說:“我知道你為難,不敢輕易放我進去,陳章藍是你們教育組的副組長,我事先沒通知我弟弟我要來,現在天黑了,我才要找他跟我一起回家的。”

門房老頭怎麼也不肯開門,不讓大姑進去。大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這時從夜色朦朧中,學校裡走出一個人,走到門房口,對著大姑左瞧瞧瞧瞧,似乎認得大姑,一再地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好一會,才大驚失色道:“天,莫非您是大姐子……?”

大姑見到此人,也異常高興,連連說:“是我,是我……我是大姐子!”

祖父去世時,章莆叔見過大姑一面。章莆叔與父親結拜兄弟,共同創辦了故河口五七中學,祖父去世還是章莆叔當都管,祖父的追悼詞也是章莆叔寫的。彼時,章莆叔已是小河口鎮教育組組長,父親是教育組副組長。當初故河口興辦中學的兩個年輕人,現在業已成了鎮上教育戰線的最高領導與骨幹力量。

這夜色朦朧中從學校走出來的人,並非別人,正是章莆叔。

章莆叔人短小精悍,氣質一貫都是斯文調理。可看見大姑,章莆叔顧不得斯文調理了,不僅喜得把手一拍,嘴裡大喊:“大姐子,你咋來了?大姐子,你咋來時不跟章藍說聲?大姐子,你咋地這個樣子,遇賊了?”

章莆叔連忙把大姑讓進門房,叫守門房的老頭趕緊的去把父親叫出來。

父親開始一下也沒認出大姑,也不知道大姑咋地哪個樣子。等進了父親寢室,大姑才把背上的爛麻袋往桌上一搭,對父親詭秘地笑著說;“不曉得我幹嘛這個樣子吧,麻袋裡裝了八百塊錢呢,怕被人盯著,才穿得叫花子一般…”

(那時沒存摺,更沒有銀行卡,有的是鈔票,都是現金桶在褲袋裡走。)

父親聽了大姑話,好氣又好笑,說是大姑把小時候的那套都用上了,給大姑洗吧手臉,換了衣服,姐弟兩一起回家。父親的房子正等著錢搞粉刷。八百塊錢就把屋裡屋外粉刷得潔白平整,富麗堂皇的了。父親還請木匠做了兩套傢俱,打了幾口書櫃。我與鹿女分得到一個小小的書櫃與寫字檯。

父親的新屋竣工賀喜,大姑從前進農場專程趕回來喝喜酒!見到父親的新屋,大姑非常高興,笑得臉上一把褶子,大姑典型的國字臉,稜廓分明,一看就是個當家主事的女強人。大姑父老家有句調侃大姑一家人的話:大姑是掌權的地主,大姑父是做事的長工,表哥們是長工手下的狼崽子。大姑那時年歲不過四十幾,看去真的顯老,也是天長日久田間勞作的結果。但大姑笑容裡的精神氣卻是年輕。

父親當然很高興,也一臉的笑容。父親看去還跟從前一樣,依舊穿著套藍色中山服,清秀面容,玉樹臨風的身材,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氣度。父親永遠這般優雅,這股天生的文弱書卷氣確給他帶來無限的好運,以致人生巔峰。

我與姐妹們更高興,穿戴齊整,頭髮辮得一展平長。熱烈歡迎大姑的到來。吃過喜酒之後,父親還留大姑在家小住幾天才回去!那可是大姑頭破天荒的第一次小住孃家!

那段時間,我每天放學回家,就看見父親與母親在新廚房的飯桌旁端坐著,家裡飯菜早做好,只等我與姐們回來吃。父親這麼早下班了?母親這麼早就從田間幹活回來了?種種跡象,顯得甚為奇怪。

坐到桌子旁吃飯時,我發現一個更奇怪的事。父親與母親在新屋裡微笑的秘密地商議著什麼!等我們姐妹一抬頭,父親母親又打住,抿著嘴笑,並不向大家公佈他們秘密商量的是何內容。也許商量如何讓我們在這個新家過得舒心快樂?

我們在新家過得已經非常的舒心而快樂了,連祖母都羨慕。大姐二姐她們也各自分到了自己喜歡的傢俱。總之,新屋裡充滿了歡喜異常的氣息。大姐將昭君出塞的連環畫貼在房間潔白的牆壁上,每次我從夢中醒來,便見昭君在湖邊洗浴,那情形就如到了仙境一般。

祖母每次從自家忤著柺杖來,見著我們的生活,就感嘆:“我的孫伢們,你們可是幸福,比過去丁地主家的生活都好多了啊,過去即使大員外的千金小姐,也沒過過你們的這號生活啊。呵呵!”祖母開心得很,見我們過上了比過去員外家裡的千金小姐都好的生活,能不開心?

祖母說得一點都沒錯,光只那橘色的寫字檯上插著的橘色雛菊,暗香飄蕩,迎著陽光,就知有多少快樂與幸福藏在這裡了。鹿女與我一往都將地板檫得泛光,坐在插滿雛菊的寫字檯上寫字,誰也分享不了的幸福安寧。菜園裡不僅有橘子吃,更有花賞。父親在菜園裡種了兩壟黃楊苗,兩壟雛菊。一到秋天,滿園就開滿雛菊,紅的黃的紫色金色的都有。每每走在新屋那長長的後走廊,聞著滿園的果樹花香,聽著母親的呼喚,吹著院間徐徐吹來的清風,那種開闊真是無以言表。也許在父親心中,這才是他作為一個男兒家大口闊,家大業大的家。

那時,父親每天總是早早就回了家,與三姐在菜園裡架結果樹,栽黃楊,種植花草。在父親心中,這園子是他養老的根基,老來的靠山。培育種植這些花花草草,發展庭院園林經濟,在父親看來是挺有前景的。老了不愁吃喝不愁沒事做,得老年痴呆。只是這些果樹常青,花兒常開,果子年年結,而父親卻早早離開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