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的夜,凝重蕭瑟。

宋府的老僕人木爺,夜不能寐,因為他看見夫人已經準備好了麻衣素服,傍晚那時一副厚重棺木也悄悄從後門運了進來,可沒過多久,聽說按照宋將軍的吩咐,又將那棺木繞回大門口,重新堂而皇之地抬了進來,似乎是要天下盡知。

這木爺自亂世時投奔宋青,牽馬扶車,至今已有十幾個年頭,他不明白那位可讓天地為之變色的鐵面將軍,在太平日子裡這短短數月,怎麼就轟然如山倒,就連往日絡繹不絕的內親外戚,也再不見人影了。現在彌留之際,除了這幾個老僕,就只有妻子在側。

他家二公子更是個奇人,十幾年仍然不見衰老,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出門之時說要尋訪神仙,帶藥回來一定可以讓將軍起死回生,言之鑿鑿,如今只帶了奇奇怪怪一男一女回來,不知道能否會有轉機?

天幕映畫月光下的老僕,遙望著那所小小院落,迎風起淚。

陸曉齊此時被麒麟殷切的目光注視著,很是糊塗:“上人?又是什麼鬼?”

麒麟搶答:“不是鬼!是仙!”

陸曉齊擺擺手:“行行行!你們肯定搞錯了,我可是在醫院掛了號,有出生證明的血肉之軀,別想忽悠我幹什麼危險的事情!怕死!”

丁瑤轉著手腕上翠綠的碧玉鐲子玩,一邊繞著翠環一邊心不在焉地問道:

“哦?那你解釋解釋,有個人心都快被挖了,可他怎麼還沒死?”

陸曉齊瞠目結舌,心想是啊這事兒白臨和醫生護士一干人等都被消除了記憶,唯有丁瑤這個當事人知道得清清楚楚。

看他遲疑著說不出話來,丁瑤得寸進尺:

“還有,你度化謝言的時候,大拇指上發光的那是什麼指紋?怎麼你們善玉師,已經進化到可以有指紋了嗎?”

麒麟下意識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手指頭,搖搖頭。

麒麟眼裡,人是天地之間靈氣所育化,萬物之靈來時去時皆有蹤跡,人類出生那一刻,風神水月全都匯聚為那一絲一縷,刻在身軀之上成為獨一為二的印記。這便是珍貴的指紋,為人的標誌。

“所以,你是什麼,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你若有膽子,不如趁機試一試,一試便知。”

這激將法十分有用,陸曉齊攤手聳肩:

“你要死馬當活馬醫,我沒意見。可你總得告訴我方法啊!”

麒麟苦著臉說其實也很簡單,現在的難題就是如何解決宋青的元魂離體時,保證麒麟的“形靈”化為凡人肉身,但這種無異於點石成金,從沒聽過有這個辦法。

“你長途跋涉了一千年,來來去去都沒有找到答案嗎?”陸曉齊驚奇,這麒麟雖說幼稚,可靈力卓絕,既能生形,又能過山入海,一千年都沒有想到辦法的話,他一介善玉師又能如何?

然而麒麟的回話讓他更加訝異,麒麟說,這一千年的光景,玉靈倒是遇見有幾個,神仙呢,連影子都沒有一個。更有一個不期而遇的玉靈告訴他,很久很久以前,這個世界便沒有神仙了,他們全都隕落了,血為河流肉為山川,滋養的就是他們共同保護的後人:人類。

沒有了神仙,隕河仙人的後人,玉靈和人類的結合體——善玉師,若到了極高境界,便可有號令天地山川之力,曰:神性: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痟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雲霧不石亥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

也就是說,能力感知上皆與神仙無異了,可畢竟不算是正牌的上古神仙,只有“上人”稱呼,可為玉靈之首。

而“上人”的氣息是與常人不同的,玉靈一眼便可分辨。

麒麟跪求,說現在只有他可以救宋青,不作第二人想。

陸曉齊內心起了波瀾,他知道自己是凡人肉身,跟傳說中不近女色不殺生的神仙該是不沾邊的!可近來種種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恐懼,只是真的很好奇,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見天見地,隨自心指引,參透天地運轉之道,順應其理,以玉靈之形,使四季更迭山河日月之時空凝聚一脈,助其得生。”

丁瑤像背書似的,將這一段一字一字讀出來,眼睛看著陸曉齊,神色不知為何有些淒涼。

她背這一段的時候有些愣神,回過神來便說,就是這口訣,一字都不會錯,她該說的都已經說完,剩下的就交給陸曉齊,能不能成,就看他如今的領悟力了。

陸曉齊覺得丁瑤此女,個性非常複雜,對待自己的態度也是諱莫如深,可自己呢?雖不喜歡那種霧裡看花叫人猜不透的感覺,骨子裡竟不由自主地將她看作自己人,這感覺實在令人費解。

麒麟將剛才那一段一字不落的寫下來,叫人掛在院子裡之後,清退了所有侍奉的人,燃了一爐香,只自己和陸曉齊面對面坐在庭院之中,丁瑤一反常態地沒有跟出來,似乎還在屋裡發呆。

陸曉齊此時如同書生掛帥,是硬著頭皮虎著上。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