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皺起的眉頭緩緩舒緩開來,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掌一國,更應該如此。

許久,天子才緩緩出聲:“王五,家有幾人?”

很是平澹的聲音,卻是讓二德子心頭顫慄,難抑恐懼。

“回稟陛下,王公公有三子,大兒子有兩子,兩子之大子,又有一幼子,不到一歲,二兒子有一子一女,一子有五子,一女未嫁。”

天子沉吟片刻,才緩緩出聲:“誅首惡,抄沒家產。”

“奴才遵命。”

二德子領命,快步出殿,當立在曾經讓他仰望都不夠格,讓他無數次恐懼的大總管面前,縱使心中再快意,此刻,二德子也不敢表現出絲毫,反要裝出一副關懷之模樣,蹲在王五面前,低聲道:

“陛下寬容,只誅首惡,抄沒家產。”

此刻,風雪覆蓋的句僂身軀,才微微一顫,那曾經讓二德子恐懼的眼眸,此刻卻已徹底渾濁,再無絲毫亮光。

二德子詫異,他本以為,迎接他的,會是怨毒,怨恨,乃至於詛咒。

畢竟,可是他一手將他王家葬送的。

“老奴,叩謝陛下隆恩!”

嘶啞乾枯的高呼,響徹風雪。

句僂的身軀再次叩首在這雪地之中。

血漬灑落雪地,猩紅且刺眼。

往日權勢滔天的身影,只剩落寞的句僂,孤零零一人,一步一步,緩緩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天子之目光收回,澹漠眼眸中一抹波動流轉,但很快,便消失得一乾二淨。

在殿外,戶部尚書,內閣首輔劉起元立於風雪,注視著那句僂的身影一點點的消失,一抹涼意,亦是驟然湧現心頭,一瞬間,刺骨之冰寒充斥全身。

劉起元艱難轉頭,看向那風雪之中的乾清宮,晉升內閣首輔,稅務司成立,大權在握的喜悅,儼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濃濃的恐懼與敬畏。

他知道,這是一份禮物,一份,給他,給稅務司的禮物。

內廷總管,掌大恆內廷,掌大恆天下唯一的一座錢莊,掌遍佈天下,控制天下鹽礦,糧食的商行,不久前還掌“東廠”……

如此身份,如此地位,如此權勢,與天子如此親密之關係!

給他來殺,給稅務司來殺!

饒是以官場沉浮數十年的心境,此刻,劉起元亦是難掩心中震盪。

此刻,劉起元完全沒有接受如此大禮的關係,只有深深的恐懼。

他實在難以想象,本就乾綱獨斷,毫無顧忌的天子,在抹去了最後的仁慈後,會是怎樣的恐怖!

他知道,或許,這位內廷總管,只會是開始。

天下已經一統,執政的重心,必然是從打天下,到治天下,到梳理天下,到處理歷年征戰遺留隱患問題,到徹底定下大恆的規矩。

天子這是要用這位內廷總管的性命,來證明,治天下,他的意志,他定下的規矩,不管是誰,皆是不容違逆。

是要給天下文武大臣將帥,一個警告!

是要任何人做事時,都要想一想,論身份地位權勢,能不能與這位內廷總管相媲美。

殺雞給猴看?

不……天子,殺是殺猴給雞看!

佇立許久,劉起元似乎才從驚懼之中回過神來,努力收攏情緒,步子邁開,緩緩朝乾清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