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在半年前,濠州落劍城擱劍塔被劍仙杜擘炸燬,身為護塔守將的魏頡理所當然犯下了瀆職之罪,按大禹律當斬。

之後又在月渠鎮,被誤當成了那個“滄海凶神”司徒鮫,不得以於月渠鎮口擅殺官兵十餘人,此舉更是連滿門抄斬誅盡九族都不為過的死罪中的死罪!

這一路,若非有金梁王麾下第一文人謀士胭脂公賈流賈子車於暗中幫忙遮掩庇護在前,大伯父東方梧桐寫信引薦去道門長公主山巽風宮暫避風頭在後,魏頡斷然沒法似今日這般逍遙自在、無拘無束,多半早就被官府擒拿歸案,或是就地正法了。

玎州禮陽城菜市口劫法場,與江洋大盜公冶錦聯手救下了題反詩的謀逆賊子鄭瑞。視律法如無物,公然挑戰王朝權威,於鬧市血腥屠殺持械甲士六十餘人……

這麼一來,魏頡魏正氣可真的算是露大臉了!

此番堪稱“驚世駭俗”的滔天巨禍,將那位高坐國都天啟城金鑾殿的九五至尊都給震動了,當朝天子嬴勾在仔細詢問過宰相祁密的意見想法後,大筆一揮,玉璽一蓋,降下一道王朝無人可逆的皇帝聖旨,敕令各地州郡府縣的官員,務必要儘快把那個惡劣、暴虐到了極點的魏姓賊人擒獲歸案,以正中央朝廷之無上威嚴。

聖旨既已下達,玎州附近各城的城牆上頭都貼滿了魏頡的鉅額懸賞令,“俠盜”公冶錦瞧著紙張上面官家請著名畫師精心繪製而成的生動肖像,當真是又饞又眼紅,氣得一個勁兒地翻白眼——

他媽的,本大爺多年來矜矜業業與官府朝廷為敵,犯下的大案小案也算不少了罷,從那些富賈鄉紳、要員老爺的家中盜取的海量金銀財寶都能堆成一座山了。可到頭來,懸賞金卻勉強只能夠上那個青衫小子的零頭,憑什麼?!還有啊,為啥要把我的肖像畫得那麼醜,給他畫得就這等好看?究竟是哪位“高手”繪的我們二人的圖?來來來,把腦袋湊過來,我這人脾氣挺好,保證不打死你……唉,這世道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忒也不公平了!果然要想出大風頭,讓中原百姓人人知道你,還就偏得去惹那個皇帝老子不可!

世事無絕對,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

黑衣俠盜犯罪不斷企圖脫穎而出,就巴不得懸賞金越高越好。

青衫劍客低調行事不想引人注目,整天盼著知名度越低越好。

為了避免攔路官兵的搜查與逮捕,魏頡和許靈霜不得以改頭換面,提前做足了“喬裝易容”的功夫。

他們先是尋了家手藝好到有口皆碑的裁縫鋪子,找店內老闆專門定製並現做了兩套西域男女的漂亮衣裳。西域雖有疆土萬里,版圖甚是遼闊無際,大大小小共有幾十個不同的民族國家,但各國服飾的特色卻總是大同小異,只要是出身西域,穿戴之物便不會有過於明顯的分別。

當然,“大同小異”這四個字也僅侷限於西域,若是跑來與中原百姓的各色衣著相對比,其顏料考究、文化內涵等等都存在著極其顯著的差異,幾乎到了一看你的穿衣風格、首飾裝扮,就能知曉你是從番邦異域而來的程度。

少女許靈霜本就沒有受到朝廷的通緝懸賞,故而改換了件頗具異國風情的朱丹色霓裳小裙後,再簡單地用深紅薄紗遮擋了面目即可,而魏頡身為連當朝天子都特別吩咐要“重點關注”的物件,自然就不能那麼草率的處理了。

他脫去一襲碧青長衫,改穿了件圖案十分華美的孔雀藍綢緞襖子,套了條寬鬆直襠桶褲,頭戴一頂棕熊皮氈簷披肩蕃帽,腳下還踩了雙合適的尖勾真絲長筒錦靴。腰纏紋彩玉帶,右邊佩掛一塊翠綠翡石吊牌,雕工精良,為其整體氣質添色不少。

臉上則特意粘了假的濃金色粗眉毛和大鬍子,並誇張的用防冷蠟油塗黃了原本白皙的面板,年紀就此憑空增加了二三十歲。

再將那串紅豆色的定心佛珠填進了新衣服的團領裡面,把血靈劍朝天闕以及許靈霜的兩根赤金硬鞭思春、念水用厚布包裹起來塞入行囊,就這麼揹負在了身後。

如此一來,單論形象已與懸賞令上的模樣大不相同了,只要魏頡不再作死的主動自報家門,縱使親爹魏魁亦或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決計認他不出。

兩人又去黑市購買了一大車品種稀有的西域貢棗,每每路過城門關隘、夾道審查,除去用“千里迢迢來中原販棗”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當藉口外,還花了大量白花花的銀子來打點搪塞那些個雁過拔毛的官差士兵,叫人心酸肉痛的“過路錢”交掉不少,這才免了許多不必要的聒噪與麻煩。

這一日,魏、許二人騎馬趕路,行經會稽縣上虞城,沿街蠻巧的遇上了一個規模算不得小的戲班子,唱的並非從西南大黎國引進的滇戲,而是中原本土衍生的有名戲種——“川戲”。

川戲又名川劇,王朝內部著名戲劇曲種之一,最早在瑜、玎、琴三州流行開來。琅琊王嬴関就對此類戲曲酷愛至極,甚至給自己取了個“嬴天下”的有趣藝名,大號“梨園之首”,時不時就與王府內豢養的千餘名專業川戲演員同臺表演,像模像樣的粉墨登場,一展其優美歌喉與華麗舞姿,可稱是有史以來最富雅緻閒情的重兵藩王了。

有了琅琊王這份獨一無二的“大力宣傳”,川戲自然也理所應當的越傳越廣,近年來勢頭更是旺盛,終於得以在整片疆域遼闊的中原大地上廣泛傳播,與滇戲一同被並稱為“外滇內川”。

川戲的唱腔雖不及滇戲唱腔那般玉潤珠圓、風格多變,但也成功透過一種另類特異的方式做到了所謂的“雅俗共賞”。除了標誌性的變臉表演外,川劇裡頭共有小生、鬚生、旦、花臉、丑角五大類角色行當,各行當均有一套自成體系的流程順序,為該戲劇種類增添了大量的風趣色彩與寫意美感。

魏頡和許靈霜今日碰上的這個川戲班子人員相當豐富,樂器齊全完備,公開演出的劇目知名度也極高,叫做《綠袍傳》。

該戲碼講述了一位曾在中原歷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的蓋世武將。此人姓衛名京,生平素來不愛披覆甲冑,每次衝鋒陷陣與敵人廝殺,必穿一襲颯然輕裝綠袍,故被人送了個“綠袍戰神”的無雙美名。早年間曾誓死追隨禹太祖嬴霑,參與大禹國一統中原的定鼎之戰,而後又率軍七次發兵征討西域胡人,在陰山取得了龍城大捷,贏獲“飛將”的霸氣稱號。主動發起“隴右戰役”,以極少的兵力迅速佔領西北要塞河西走廊,並順勢收復涼州河套地區,殲滅敵軍主力二十餘萬精銳,令分三路大舉進犯中原的匈顱國人被迫往西面倉促遠遁而逃,從此徹底將西域民族抗拒在了那座邊界城池玉龍關之外。只因他不僅武力超群,而且更是在戰場上真正做到了“屢立奇功、從無敗績”的神話,故此世人後來皆以“兵聖”譽之。

衛京生前被封“冠軍侯”,意指功冠全軍,死後亦被大禹開國皇帝嬴霑追封諡號“武烈”,可永享武廟香火供奉。天子念其居功甚偉,不惜以陰山的形狀為其修建了一座地下陵墓墳冢,斥下金銀無數。

此時臺上正在唱戲的是個身材高挑的青年小生,穿有一條翠綠色經典款的長袍,臉上厚塗著代表忠勇血性的紅色油彩,神采飛揚,並不戴髯口,顯然扮演的即是那位有著“兵聖”之稱的飛將衛京。

小生一般分為文小生和武小生,這名川戲演員著綠袍、扎髮髻,單從外貌來看自當是個完全打不了架的文小生,唯有當他表演起來,那十足十的武小生風範才會在臺上彰顯無疑,各種複雜艱難的武打動作層出不窮,那份毫不粗俗淺薄的身法功底,幾乎都快要趕上那些專門出演打鬥戲碼的武生了。

除了動作美觀外,該演員的臺詞功底也頗為深厚,真假聲相互結合,嗓音軟而不媚,既有年輕化的清麗腔調,又不乏男性天然的陽光之氣,叫臺下聽戲的觀眾甚是悅耳享受。

要說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也有。就是太過於儒雅瀟灑了,衛京那份威猛霸道的武夫氣勢不夠到位。

這其實也怪不得他,畢竟沒有親身上過戰場殺賊的人,又能演出多少那位百戰沙場的“綠袍戰神”的兵家底蘊呢?

魏頡立於臺下觀看著那場川戲條目綠袍傳,心裡忽然回憶起了自己的那位在沂州錦瑟城王府裡任職,官拜一等品爵鳳棲公,麾下統帥數以萬計“龍神軍”的大伯父——

東方梧桐一代儒將,向來喜穿素潔白袍,加之其天生膚白如玉,更是被一眾江湖武夫起了個“玉面人龍”的風流綽號。衛京與人沙場廝殺總是綠袍加身,而東方梧桐每次親臨戰場也都必著一襲白袍,故百姓紛紛猜測,後者多半就是前者的重生轉世,人間雖已再無“綠袍戰神”衛京,大禹王朝卻還有“玉面人龍”東方梧桐!

至於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胡亂猜想,比方說那東方梧桐其實是東海龍宮裡的白龍轉世,亦或是西方白虎帝君下凡投胎什麼的,只因太過異想天開、荒誕不經,相信此種說法的人著實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