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我明白,媽,你放心走吧,我會好好照顧鳳鳴,讓她做最幸福的女人。”賈玉軒說。

崔玉環能聽到賈玉軒的話,聽了他這番話,她似乎突然如釋重負,再也不留戀這個塵世了,沒有生命跡象的嘴角,咧了咧,似乎是在笑。

她帶著笑離開了這個世界。

崔玉環的喪禮,在林家村的人眼裡很隆重。

鳳鳴是出門閨女,披麻戴孝為崔玉環送終,但她還不相信躺在棺材的後孃是親孃。

鳳鳴還一直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親孃。儘管賈玉軒一再說她是親孃,鳳鳴卻不相信。因為從小到大,娘一直都偏向鳳舞,哪有親孃偏心外人的。

孃的葬禮過去之後,鳳鳴就返回學校了,可賈玉軒的心裡卻很沉重,因為他堅信那是鳳鳴的親孃。於是,在岳母一七的時候,他去林家村給岳母祭七了。祭七不是目的,目的是想向岳父打聽鳳鳴的身世,但林青山一口咬定說,鳳鳴就是他親生女兒,還氣憤的大罵鳳舞心不正,瞎胡編。

但賈玉軒卻從岳父那虛張聲勢的氣憤裡看到了演戲的成份。

賈玉軒離開林家村回縣城的一路上,心裡都對岳父有了陰影,認為他在對待鳳鳴的身世上不道德。鳳鳴應該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為什麼親生母親同居一室二十年不讓她相認,為什麼讓鳳鳴的親孃臨死之前都不能聽到自己親生女兒認她這個親孃並站在親生女兒的立場上喊她一聲親媽。

以前對岳父的好感和敬佩在這一刻都化做了鄙視。他之前聽瑩瑩的媽罵過岳父不是東西,當時他是局外人,不好多言,可現在,他也想罵岳父林青山不是東西。

真不是個東西。他心裡暗罵。

當他回到棉廠西門外的公路上,沒有開車下路進廠,而是停在路邊,思緒嘈雜而糾結。

每當他要辦的事情不盡人意,或者沒有辦乾淨,他便會如此。如果開車進廠,等於給這次出門辦的事情畫上了句號,完美了,終結了。出門辦的事情沒辦乾淨,或不盡人意,他進廠之前的心情會猛的一沉重,這種沉重像一種提醒,也像一種尖銳的警告,迫使他停下車來,重新梳理思緒,要如何完善不盡人意的事宜。

此刻也是如此,他在路邊停了幾分鐘,突然掉轉車頭去了縣城一中。

“哥,想和你聊聊,中午咱倆坐坐吧。”他見到了鳳翔說。

從認識鳳鳴到現在,以前稱鳳翔為林老師,領了結婚證之後稱鳳翔為哥,他也很願意稱鳳翔為哥,這是對鳳鳴的尊重,論輩份他也應該稱鳳翔為哥,儘管他比鳳翔大三歲。

鳳翔抬腕看了看錶,離下班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春季的學校雜事少,除了畢業班在緊張的備戰,學校倒沒別的雜事。他給校長打了招呼,就提前離校,和賈玉軒去了那家麵館。

現在的那家麵館沒之前實惠了,因為老掌櫃身體不好,不管麵館的事情,換成小掌櫃當家,重新裝修了門面,招了兩個年輕好看的女服務員,給人感覺窗明几淨,很舒服,但飯菜不實惠了。因為來習貫了,一中的老師一出門還是習慣性的會來這裡。

二人點了菜和麵,兩瓶啤酒,賈玉軒提前結了賬。

賈玉軒從來不在剛坐下吃飯時就談事情,而是在飯局了尾的時候,吃的差不多了,才開始進入主題,聊正事。

這次也是。

“媽走了,我知道她是鳳鳴的親媽。”賈玉軒在進餐接近尾聲時,望著鳳翔說。

“哦,是伯告訴你的吧。”鳳翔對賈玉軒的話毫無驚詫之情。

這等於坐實了賈玉軒一直以來的猜想和懷疑。

對於鳳翔的話,賈玉軒沒有說是,因為岳父對鳳鳴的真實身世諱莫如深,根本就不告訴他真相。但他也沒有說不是。如果他說不是,估計鳳翔也不會如實相告他。所以,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直接按他自己的需要來引導鳳翔,繼續聊鳳鳴的身世。

賈玉軒說:“媽去世前,守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到死都沒相認,我覺得這很殘忍……”

“你不懂。”鳳翔打斷他說,“農村不比城裡,一個村子就是一個世界,就像沒有口的蔞子,如果不透過上學或者某種特殊關係擺脫掉,一輩子你也走不出來,一旦你被貼上某種不光彩的標籤,到死你也揭不下來。鳳鳴小的時候,伯是出於對鳳鳴和後媽的保護,當然也是出於贖罪,便說鳳鳴是我媽親生,鳳舞是後媽親生,目的讓鳳舞替鳳鳴承受那種非議。可等鳳舞和鳳鳴長大了,因為鳳舞會來事,太有心機,如果讓她知道了親孃是後孃,她在談笑間就能把鳳鳴和後孃給算計了。”

鳳翔又說:“其實,我也是在鳳舞那次在學校散佈鳳鳴的流言時,知道真相的。當時我也問伯,鳳鳴大了,為什麼不讓她知道自己的親孃。伯說怕鳳舞動心眼,可那次伯給我說鳳鳴的身世時,正好被在家裡的鳳舞聽到了。伯一看瞞不住了,本來打算告訴鳳鳴呢,他都去縣城鳳鳴的親舅家那兒了。可鳳舞在伯趕到之前,用謊言從鳳鳴那幾個親舅家拿走了一萬多塊錢。後孃知道了是死活也不讓伯告訴鳳鳴實情,伯在家從來也沒有按後孃的話來行事,可那次後娘是哭著求伯的……”

“為什麼?”賈玉軒不解,“守著親生女兒二十年,卻不讓相認。”

“後媽說出的理由伯也認了。”鳳翔說。

“什麼理由?”

“你猜。”

“怕外人嫌棄鳳鳴嗎?”

“不是怕外人嫌棄鳳鳴,是怕你嫌棄。”

“她住院時,我暗示她我已經知道了。”賈玉軒惋惜的直接把筷子放下了。

“是呀,後媽就是不想讓鳳鳴知道。大概是怕鳳鳴在心靈上太孤單吧,伯也不是親的。”

“明白了。怪不得那次她說是鳳鳴的千古罪人呢。”賈玉軒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

賈玉軒和玉翔分開,回到廠裡,立即給自己的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母親,他想吃爸媽做的飯了,他晚上下班要回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