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蘭記得清清楚楚,那一天的傍晚,兒子的三叔去醫院裡看兒子,兒子顯得特別興奮,他三叔一去,他就開始與他三叔商量在磚廠蓋兩層小樓的事情。她知道那小樓是兒子為林鳳鳴蓋的,氣不一處來。她明知道阻止不了兒子和林鳳鳴在一起,可就是氣不過,當著兒子三叔的面就與兒子爭吵起來。兒子的三叔一看她母子倆吵得不可開交,都不聽勸,站起來就走。兒子一看三叔走了,追出去送他的三叔,她知道兒子是藉著送三叔繼續與三叔商量在磚廠蓋小樓的事情,又追出去與兒子爭吵。兒子啥話也沒說,扭頭回病房,倒頭躺在了床上,用被子矇住了頭。她見狀,隔著被子數落兒子,兒子始終都沒有吭聲,她的氣消了些,出去打飯,喊兒子吃飯。兒子這才從被子裡出來,坐起來吃飯,當時兒子的情緒平靜,好像沒事人似的。吃飯的時候,她又因為林鳳鳴的事情開始數落兒子,還說什麼要死的氣話。兒子沒有安慰她,還說了一句傷她心的話。

那段時間,就是兒子被戳傷眼睛的那段時間,王美蘭的情緒極度的糟糕。如果是兒子自己不小心戳傷了眼睛,還是被別人戳傷眼睛,她都不會那麼氣惱,可兒子偏偏是因為林鳳鳴被戳傷眼睛,這就讓她受不了這口氣了,她又不能拿林鳳鳴直接出氣,便把氣全出在兒子身上,稍不順心,脾氣就像龍捲風一樣,呼的一聲就竄上來了。

每次她脾氣上來,兒子都會向她服軟。可那個傍晚,正吃晚飯的傍晚,兒子說的那句傷她心的話,還是用輕風細雨的口氣說出來的,很滿不在乎說出來的,太傷她的心了。

傷了孃的心,兒子卻不自知。

她受不了,便跑到醫院外邊哭了一陣,把怨苦都哭跑了,正好同病房的一個病人家屬出來尋她,二人回到醫院病房,不見了兒子。等了一夜,也不見回來,第二天她便騎腳踏車回家,可兒子並不在家,兒媳說兒子根本就沒有回家來。她和丈夫又去磚廠裡,只有汽車在,一問弟弟美林,說冷戰昨晚回來了,要去市裡找林鳳鳴,發動不了車,只好步行走了。

她便一直還以為兒子打車去市裡與鳳鳴住在一起了。她尋到市裡林鳳鳴的學校裡鬧,鬧不動,也不划算,又尋到棉廠鬧,也沒佔到便宜,實在咽不下那口氣,又尋到林家村鬧,被林青山幾句話說得站不住,回到家裡,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也想開了,決心一心撫養孫子長大成人,如果有一天兒子領著林鳳鳴回來,她二話不說拿起掃帚就會將二人趕出去,兒子想領她哪就領哪去,反正她是不讓二人進自己的家。

最近這些天,她想了一百想,想了一萬想,想的都是有一天兒子領林鳳鳴回來,她如何出氣,可就是沒有想到兒子已經死了,而且就死在冷店村野外的枯井裡。

自從那個傍晚,母子二人在醫院裡分開,這麼多天,一直都沒再見面。如果那枯井裡死的真是兒子……

王美蘭一想到這裡,就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開始追悔,不該在醫院裡動不動就與兒子置氣,與兒子爭吵。現在想想,爭吵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她當時就跟被魔附體一樣,不理智,不清醒。

小牛犢他們三個很吃力的拉著架子車發瘋似的向那枯井的方向奔跑,王美蘭坐在架子車上,目光空洞的想著兒子。

離枯井老遠,有四五個年輕人小跑著來接應小牛犢他們。然後,幾個年輕人很輕鬆的拉著架子車在野地裡奔跑。

到了枯井邊,幾個年輕人將楊美蘭從架子車上抱下來,一直抱到冷戰的屍體前。

冷暢也在,他本來正在學校裡開放寒假的會,聞聽訊息,已經趕過來了。此刻,他正抱著父親冷德金。

這時的冷德金,已經醒過來了,只是已經完全崩潰。

因為這太突然了,太意外了。只以為

兒子在市裡快活,沒想到是死在這枯井裡。這麼冷的天,兒子在井裡被活活凍死餓死。而這枯井,就在冷店村的村外。

兒子等於被凍死餓死在家門口。讓他這個在外人眼裡很強大的人,也承受不了了。

王美蘭哪裡顧得上丈夫,她連自己都顧不上了,可她不親眼看到兒子,便始終不相信兒子會尋死。於是,她悲壯的,慢慢的走向兒子冷戰。

冷戰的屍體還呈倚井壁盤坐的姿式,被斜放在冰涼的地上,已經僵硬,誰也不敢硬去拉開他盤坐的雙腿。那個拾糞老頭正用身上的破大衣撐在冷戰的臉上。

王美蘭望著僵硬一團的兒子,如何也接受不了。她直接撲向冷戰的屍體。

假如說當她在醫院裡聽兒子說要和自己的妻子離婚,娶鳳鳴時,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尋死覓活的鬧,可眼前的畫面,卻讓她承受不了。這一刻,她也不想活了。

如果兒子能活過來,想娶誰都行,她情願把自己住的房間讓出來給兒子與林鳳鳴做新房。

王美蘭將兒子抱在懷中,還是不相信兒子會尋死。他怎麼可能尋死呢,他還要在磚廠蓋兩層小樓娶林鳳鳴呢,他打算的那麼好,他怎麼可能因為自己的反對尋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