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胡說。她嫁給我,沒有嫁給愛情……”白楊如實說。

“白楊。”賈玉軒很嚴肅的說,“別再扯那些陳年舊事了。”

然後,他伸手輕拍了一下白楊的手,笑說:“愛情是雙方,一廂情願不是愛情。”

賈玉軒又說:“在男女情愛這方面,我很固執,也很單純。如果沒有遇到鳳鳴,我熬到了不可能再延遲的男大當婚的年齡,可能會選擇一個般配的又讓我感覺還可以的女性做為生活伴侶。遇到鳳鳴之後,任何一個女性在我這裡都不可能了。”

賈玉軒又說:“好像中了魔咒一樣,就是喜歡她。好像生而為人,就是為了她。”

賈玉軒又輕拍了白楊的手,笑說:“這話只能給你說,讓外人聽見,我就成白痴了。”

白楊雙眸潮溼了,繼爾開始哽咽。

賈玉軒也不再說話了,二人就那麼面對面坐著。憔悴虛弱的人面帶笑意,看著很健康的人在抽泣。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健康的白楊正在遭遇什麼不測,憔悴虛弱的賈玉軒有康復之喜呢。

白楊走的當天晚上,賈玉軒開始給家人寫遺書。

在離開之前,他必須要和爸媽道個別。可怎麼道別呢?如果當面道別,直言說自己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那爸媽肯定接受不了,過早的悲痛欲絕,更不會相信什麼死亡訊號,還會帶他去醫院做各種檢查,託人找各種所謂的名醫給他診斷治療。

他思前想後,決定給爸媽寫通道別。如果他有幸挺過來,給爸媽的道別信他會毀掉,如果挺不過來,也算是給爸媽一個交待。但他心裡深深的知道,如果他離開了,爸媽及全家,都會把他的離開怪罪到鳳鳴身上,而做出傷害鳳鳴的事情。於是,他決定在給爸媽的道別信中,稍微點撥一下爸媽。他也知道他的離開會讓爸媽悲痛欲絕,再點撥一下爸媽,就雪上加霜。可為了不讓他們傷害鳳鳴,也只有不孝了。

他給爸媽寫了一封遺書,給姐姐玉荷的一封遺書,給弟弟玉棟寫了一封遺書,還有在北京上大學的妹妹玉蓮寫了一封。唯獨沒有給鳳鳴留下隻言片語。

但他在給家人的信中,反覆囑咐姐姐、玉棟和玉蓮要孝敬爸媽,反覆勸說爸媽要善得鳳鳴,還一再說,善待鳳鳴,就等於善待另一個世界的他。

他雖然沒有給鳳鳴留下隻言片語,但他在給所有家人寫遺書的時候,心裡只有鳳鳴。

需要寫的遺書全部寫完,他開始回頭看這個塵世。對,就是回頭看這個塵世。他現在人雖然還置身塵世,他的精神和思想早已獨立於這個塵世之外。

他現在回頭看這個塵世,看得很清楚。

他看到這塵世上的人,幾乎是所有的人,言行和舉止都不代表本人的精神和思想,而只是符合這塵世的入鄉隨俗,只是為了融入眾人的隨波逐流裡。時間久了,塵世的入鄉隨俗觀念,便根深蒂固的植入到他本人的精神和思維裡,並枝繁葉茂,而本人真實的精神和思想,淪落為後天觀念的營養和肥料,直到有一天無影無蹤的消失。也可能會偶爾的在午夜夢醒時閃過一縷自己真實的精神和思想的氣息,會感到不安和魄疚,但天一大亮,太陽一出,這個塵世一喧譁,便什麼也不記得了。部份人在將死前會大徹大悟,但已經晚了。如果從頭再來,人還只會重蹈覆轍,卻很少有人擺脫這塵世的觀念枷鎖。

就像蒙著眼的驢走磨道,這世人也是被蒙著雙眼走磨道。那矇眼的蒙布就是慾望和貪婪,而束縛驢的那根繩是人為的,驢是無奈,除非它不是驢,否則,它的驢生無法改寫。但人可以改寫自己的人生,前提是你必須擺脫蒙在眼上的慾望和貪婪之布。一旦揭掉了矇眼布,就會看到束縛自己的那根繩。驢無法擺脫束縛自己的那根繩,因為那是有形的,但人可以擺脫,因為束縛人的那根繩是無形的,關鍵是沒人能揭得下來那矇眼布,也不是揭不下來,而是不願揭,剜心折骨般的不願揭。

世人皆如此,賈玉軒此刻深知自己也如此。在他認知的世人中,他認為有一個人可能會揭下那矇眼布,那個人就是自己的老婆鳳鳴。她因為智商和情商的極度弱勢,她的精神和思想卻一直在塵世的大染缸裡很強勢的堅持著。

他想:鳳鳴的精神和思想如果能再得到昇華和加持,有一天她能輕而易舉的揭下這塵世的矇眼布。他相信她能揭下來,因為她說過,如果有來生,這人間也不值得再來了。他希望她有生之年能儘早遇到能昇華和加持她精神和思想的那種精神和思想,也就是所謂的神聖的信仰吧。

“鳳鳴,我的女王。”他心裡默唸,“你要儘早揭掉這塵世的矇眼布,找到能加持你思想和精神的信仰。”

他蒼弱俊美的五官,綻露出溫柔的笑意。

在走的前一天,他讓爸爸帶他去洗了個澡,買了需要的新衣服。

那一天,天空陰暗,卻不太冷,空中飄著夢幻一樣的雪花,大街上的行人看上去都比平時激動,可能是因為雪花的緣故。

賈玉軒坐在輪椅上,被爸爸推著,迎著雪花走在大街上,這個世界好像與他不相干似的,他臉上綻放著燦爛而平靜的微笑,整個人一塵不染,乾淨得如同從畫卷上走下來的一樣,他的微笑就像陰天上的太陽,每碰到一個行人,不管認不認識,他都向對方微笑點頭致意。

他在向這個世界告別。

爸爸看到兒子的精神狀態如此向上,是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