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見兒子因為鳳鳴沒有回來而難受,趕緊把兒子推回西屋,開始去廚房忙活晚飯。

媽媽來的時候,晚飯已經端上西屋的飯桌上了。

自從同學來過之後,爸爸擔心兒子受凍,一天三頓飯都在西屋吃,因為西屋暖和,白天開的有電爐。

媽媽在西屋門裡的臉盆裡洗了把手,望著飯桌上的父子,一臉的狐疑。今天是星期五,晚餐上怎麼不見鳳鳴?

她心裡疑惑,卻隻字不提。於她來說,鳳鳴不回來正好,眼不見心不煩。

“昨晚棉廠車間出事故了,有人傷亡。”媽媽坐在飯桌前說。

“哦。”賈玉軒心裡一震。心想,這可是件棘手的麻煩事。

要說車間也不是第一次出事故了,以前老赦乾的時候,車間裡出了好幾次事故,比如說,打包車間扣鐵絲的一個青年工人,他沒有把鐵絲扣牢,在打包機的咬合鬆開之後,硬體突然膨脹,沒扣牢的鐵絲“嘣”的一聲彈開,將扣鐵絲的工人的眼睛給彈瞎了。還有脫絨車間,一名中年女工沒有戴安全帽,她拖在身後的長辮子突然絞進了機器裡,把她頭皮絞掉了一大半,一隻耳朵都絞沒了。

不過,老赦乾的時候雖說出過幾次事故,造成了事故工人的傷殘,但事故人最終都保住了性命,並沒有死亡發生。

這一次是出了多大的事故,竟然有人傷亡。這一涉及到傷亡,可就是大.麻煩了。

再大的麻煩,都有一千種解決的辦法,一千種解決的辦法會有一千種不同結果,但總有一種解決的辦法是最佳的解決辦法,就看人的智慧了。這一次,這可要看丁廠長化解麻煩的手段和能力了。

“出了人命,夠他丁廠長喝一壺了。”爸爸將一個熱饅頭遞給了媽媽。

“誰都不想發生這種事。”媽媽一邊吃飯,一邊觀察兒子。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她發現兒子的話語明顯不多了。可能是鳳鳴沒回來的緣故吧。

“看吧,丁廠長如果應付不了,這幾天又該尋家來讓軒兒給出謀智兒了。”爸爸不耐煩的說,“也難怪外人會說閒話。”

“有什麼應付不了的。”賈玉軒沒好氣的說,“車間出事故,就一定是廠裡的責任了,如果是工人違規操作,廠裡就不用擔主要責任,只剩下賠償了。”

“別操人家的心,吃自家飯操自家心。”媽媽一聽兒子的語氣不順,趕緊說。不過,她這也是一語雙鵰,名義上是不讓爸爸再提棉廠的事,實際上也是暗示不讓兒子再替那丁廠長出謀智兒了。

媽媽又說:“吃過飯我還回那院,玉棟從同事那兒抱了條小狗,中午還安置我別忘了喂。等我明早過來之後,你再說去劉會計家吃婚宴的事。”

這個星期五的晚飯,因為少了鳳鳴,爸媽的心裡舒暢了。

兒子的心裡卻空落了。儘管是他讓丁廠長給鳳鳴打電話撒謊的,可自從他讓丁廠長打了那個電話,他的心裡便無邊無際的空落和思念。心裡總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嘮叨,鳳鳴是不會相信丁廠長的話的。

但他明知道,鳳鳴是相信丁廠長的話。因為丁廠長給她打電話是代表的他賈玉軒。如果讓爸媽給鳳鳴打那樣的電話,鳳鳴反而不相信,她相信丁廠長,等於相信他這個丈夫。

一頓飯吃下來,賈玉軒除了那句搶白爸爸的話,沒有再多說過一句話,直到媽媽走的時候,他才說了句“路上注意安全”。不過,爸媽也知道,這句“路上注意安全”的話只不過是懂禮節的兒子身為晚輩,在長輩面前表現出來的懂事,而不是心情愉悅。

鳳鳴沒回來,兒子特別不高興,爸媽都看出來了。

晚飯後,爸爸撤了飯菜,幫兒子上床,給收音機換了電池,又問兒子要不要看電視。

電視還是結婚時一中的校長給鳳鳴添的禮。以前是沒時間看,電視連包裝箱都沒開啟,兒子坐在輪椅上之後,爸爸給電視裝了天線,可賈玉軒很少看。電視在外間的中堂櫃上一直是個擺設。

“天冷,帶上門休息去吧。”賈玉軒說。

爸爸知道,這是兒子在趕他出去呢。爸爸本來想留下來多陪兒子一會兒,被兒子這一轟,趕緊把兒子的夜壺歸置好,拉滅外間的燈,帶上門出去了。

在爸爸帶上門的那一刻,賈玉軒伸手拉滅了裡間的燈。

屋裡一片漆黑,如同他的內心世界。沒有了燈光,屋裡突然寒冷起來,如同第一次出現幻覺的那個夜晚一樣寒冷。

該解脫了。他這樣想。

他一解脫,父母也解脫了,鳳鳴也解脫了。他這樣想。

其實,他早該解脫了。他這樣想。

出事的那個風雨之夜,如果當時解脫掉就好了,就像昨晚棉廠車間出事的那位職工一樣。那樣留給家人和鳳鳴的都是短痛。他這樣想。

此時此刻,他的心,如同這個世界一樣冰冷;此時此刻,他的世界,如同漆黑的夜晚一樣黑暗。

這時,幻覺又出現了。

他的世界的只有那束光,別無一物。那束光正向他移動,或者是他正向那束光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