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廠長一聽賈玉軒讓他去坐椅子,立即起身去了外間,但他從外間搬了把木椅放在床前,緊挨著床坐在了椅子上。

賈玉軒心裡的不舒服稍微緩和了些。雖說坐在床前,畢竟不是床上。凳子與床的距離再近,還是有區別的。

“廠裡沒啥事吧。”賈玉軒又主動問。他向來都不主動問對方,而是讓對方主動向他彙報。但今天不同,棉廠出人命了,他以為丁廠長過來是請教如何處理事件的,可丁廠長卻沒事人似的,隻字不提,就那乾坐著,沒事人似的望著自己。

憑他對丁廠長的瞭解,應該不會被嚇糊塗吧。

“也沒啥事。就是昨天后夜,打包車間出了點事故。”丁廠長風輕雲淡的說。

賈玉軒心裡不由得冷笑。都出人命了,還說沒啥事。人命關天的事情,還只說出了點事故。丁廠長挺會大事小作。

“沒傷到人吧?”賈玉軒又問。

“傷到了。”丁廠長依舊風輕雲淡的說。

“怎麼回事?”賈玉軒追問。他病弱的五官上,那雙好看的蝌蚪眼突然犀利起來。眼前的丁廠長,完全不是他所瞭解的丁廠長。

此刻,他不僅僅是不舒服,甚至有些生氣。

共事這麼長時間了,棉廠出這麼大的事,還半遮半掩的不直說。這可不是以前的丁廠長。

在賈玉軒注視下,丁廠長垂下了頭。他今晚來,還真不是因為車間出了事故來向賈玉軒尋智謀的,而是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呢?這是他內心深處的秘密,一個羞於啟齒的秘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不斷的反思,也深知這是一種不正常,但他並不想治癒這種不正常,而是很享受這種不正常。只要他一直將秘密深藏在內心,誰也不知道。

他為棉廠副廠長時,統管前場,當時憑他的感覺,賈玉軒會調離棉廠,向上升遷,順便扶正他為棉廠一把手,他心裡的秘密,將永遠是個秘密,深藏在內心,一直到帶進墳墓裡。

可事與願違。,賈玉軒沒有調離升遷,而是傷殘離職。

他雖說也順利的坐到了棉廠一把手的位置上,心裡卻疼痛不已。

坐在一把手這個位置,是他早有的準備。

只是令他痛心的是,他一直的準備是專門為賈玉軒有一天調離棉廠而準備的,沒想到等來的這一天,卻是因為賈玉軒受傷辭職而接任的。雖說如願以償的接任了縣棉廠的一把手,卻不是皆大歡喜。於他來說,升為棉廠一把手應該可喜可賀,可他卻歡喜不起來。如果說他升為一把手歡喜不起來,恐怕沒有人相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情願一直主管棉廠的前場,只要賈玉軒能回到被砸傷之前……

這是他半夜醒來,無數次的祈禱。但上天從來不接受他的祈禱。

本來他以為他內心世界的秘密將永遠被塵封,可現實在不斷的給他製造機會,讓他得以將實現自己的秘密。

賈玉軒讓他給同學白楊打電話,又讓他給林鳳鳴打電話撒謊。

他不知道賈玉軒讓給同學白楊打電話過來是安置什麼事,如果廠裡不出事故,這兩天他準備去一趟市裡的省重點大學,拜訪賈玉軒的同學白楊,刺探賈玉軒讓他過來是安置什麼重要大事的。

廠裡出事故了,最近幾天估計是去不成市裡了,可這個星期五林鳳鳴不回來,他可以過來陪伴他的賈玉軒了。

賈玉軒坐在輪椅上之後,他的心裡一直在想,也許有一天林鳳鳴會嫌棄賈玉軒,他也在耐心的等待林鳳鳴嫌棄賈玉軒的這一天。可他沒等到鳳鳴嫌棄賈玉軒,卻這麼快就等到了賈玉軒主動放棄林鳳鳴。

賈玉軒讓他給林鳳鳴打電話撒謊的那一刻,他激動的欣喜若狂。數著指頭盼著星期五,禮拜天,好來陪伴他的賈玉軒。

這一刻,他終於如願以償的在星期五的晚上坐在了賈玉軒的床前。

“說話呀。”賈玉軒見丁廠長望著他犯傻,大聲催促他。

“哦。”丁廠長如夢初醒一般,有些小慌亂,但立即像沒事人似的,鳳輕雲淡的說,“打包車間一個扣鐵絲的職工喝酒了,換班的時候去接後夜班,栽倒在打包機裡了,別的職工沒看到他,一上班就開了打包機。”

賈玉軒那雙俊弱的蝌蚪眼,不由得噴射出威嚴之光。

“那不是出人命了!”賈玉軒嚴厲的說。他實在忍不住想動怒。自從坐在輪椅上之後,不,準確的說,是從那晚上出了幻覺之後,也不是,更準確的說,是從無法向鳳鳴彙報工作行之後,他總是因為很小的事情想動怒。

此刻他想動怒,並不是因為棉廠出了人命,而是出了人命之後丁廠長那種不疼不癢的敷衍態度。

丁廠長也不生氣,也不說話,只是乾坐著,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如果沒啥事,你可以回去了。”賈玉軒聲音生硬的說。然後將臉扭向一邊。

但丁廠長像沒聽到了一樣,還是那樣乾坐著。

賈玉軒有些難以置信的望著他,一臉的嚴厲。

這時,爸爸推門進來了。他剛才在窗外從兒子那嚴厲的聲音裡聽出了兒子的憤怒,便趕緊推門進來看究竟。

只見丁廠長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兒子嚴厲的望著他。

“這麼冷的天,送丁廠長早點回去休息吧。”賈玉軒一看到爸爸進來,立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