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角城客棧內。

城府兵再次出現在客棧門前時,城裡的天已經亮了,六具盜匪屍體加上鏢局十幾具屍體已經由城府兵抬出門扔到了木板車上,甚至還有兵卒貼心的打來幾桶水將地方清掃了幾遍,這才利索地撤出客棧。

城府告示很快張貼在城牆上,上書:一處流竄匪徒作亂,昨夜已被捕殺云云。

城主大人踏著步子邁進了門,目光掃了眼悲慼的鏢局眾人,最後視線才落在站在邊上那對男女身上。

已然確定了此行目標的城主大人,不再猶豫,用事先擬好的客話安慰鏢局眾人,最後開出了條件,鏢局護送的這車貨,由於負責接收貨物的顧家管家年老忘事,記錯了交接貨物的時間,導致了這麼一車價值頗高的貨物被一批冒充城府兵的賊人盯上了,鏢局死了一幫好手,顧家深表歉意,願意以這批胭脂所值價五萬兩,賠償鏢局。

羅軒終究是老了,面對著這份前後解釋自相矛盾的說法,預設了,到底是沒有年輕時那股追究到底的膽氣了,死了的人再怎麼珍貴,可那都已經死了,活著的這幫兄弟還要養家餬口,一群紅著眼的大漢看向羅軒,後者重重點頭,表示認可了城主處理這件事的辦法。

城主看向丁前溪,拱拱手,客氣道:“公子有禮,府內已經備好酒菜,可否賞臉一聚?”

明知道這類人不是一桌子酒菜就能輕易收買的,可只要丁前溪願意開口前往,那就是給了路子,至於出多少價那才是城主應該考慮的事情。

丁前溪搖搖頭,婉拒了。

神色期待的城主苦笑聲:“也好,那便不打擾公子了。”

等城府兵退去。

羅軒受傷不輕的肺腑此時仍舊疼痛無比,他看著昨晚僅僅一劍便瞬殺六人的丁前溪,臉上沒有害怕的意味,反而滿是尊崇。

活下來的八個鏢局漢子,在羅軒的帶領下一起彎曲膝蓋跪倒在地,齊聲道:“多謝小公子救命之恩,以後用得著鏢局的地方,羅軒便是豁出這條命,也給公子辦成了。”

丁前溪真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陣仗,絲毫沒有馭劍之時的冷靜,李寧洛用胳膊輕輕碰了他一下,熟練的扶起羅軒以及各位兄弟,朗聲道:“羅鏢頭,先前在房內跟你家小姐交談甚歡,知曉你們鏢局日子如今也不太好過,江湖中遇見了麻煩,能出手幫襯的,自然盡力一二,這都沒什麼的,說不定以後再走江湖,經過你羅鏢頭的院子,還得麻煩您好酒好菜招待我們兩個…”

羅軒忍住咳嗽一臉笑意,爽朗道:“原來二位什麼都知道了,羅某年紀大你們不少,撇去身上那不入眼的拳腳,在你們面前就自稱老哥了。”

“此間事了,咱們鏢局這就馬不停蹄連夜返回臨海老家,南方鏢局裡其實已然是個空殼子,也沒什麼好戀舊的,等下咱們尋處酒樓吃頓飯,再行別過,以後丁老弟,跟李弟妹有機會路過臨海,一定一定別忘了到小院裡看看老哥,老哥拳腳功夫差了些,可這喝酒的功夫,保準夠看!”

聽到弟妹這聲稱呼,一臉笑眯眯的李寧洛更加開心道:“客氣客氣,好說,都好說…”

李寧洛拽著丁前溪回到二樓客房,剛進門便用腳踢上房門,一臉興師問罪的樣子:“好呀丁前溪丁大劍客,沒想到人挺老實,還挺滑頭,老實交待,第一次見面那會兒,我問你幕北山在哪裡,你說你不知道,我問你可會馭劍,你說你不會…怎麼?頭一次耍威風,感覺怎麼樣?”

訕訕而笑的丁前溪一臉無辜,兩人經歷了大半年的相處,早已經沒了起先那份陌生,丁前溪也不再是剛出小鎮那會兒為人處事絲毫不知變通的呆木頭。

原來不知不覺心性就變了,鷹擊長空尚知天之廣闊,魚遊海底方知大洋之深。

是個人都會變的。

能夠重新馭劍的少年顯然心情不錯,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那會兒臉上戴著面紗,神神秘秘地,我哪裡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有個老道人跟我說過,出劍之前少說話,遇到這種不想回答的問題,乾脆就說不知道嘛。”

這趟江湖剛走了沒多遠,便遇上了很多善良的人,跟著正經劍修學了上承江湖劍術,又能跟有趣的姑娘同行,學會了馭劍喝酒,雖然不能達到師伯那種御劍遨遊的境界,可也有小風流嘛。

可也見過不少見不得光的骯髒事,嘴上江湖道義,實則偷奸耍滑,燒殺搶掠,與之相比,那設局比武騙賭注的好歹算上良心太多了,最起碼那精彩的比鬥是實打實的真打。

這江湖啊,好的壞的都有,聰明的愚笨的也都有。

李寧洛看著一路走來沉默多過笑臉的丁前溪,明顯感覺他整個人開始尋求轉變,女孩子的第六感最為敏感,她總是覺得,有什麼說不清楚的變化正在少年身上發生。

樓下羅軒呼喊道:“二位,鏢局行頭備好了,咱們可以出發尋個上好的酒樓,吃頓散夥飯了!”

一行人便出門去了,心情不錯的丁前溪跟同樣開心的李寧洛走在隊伍前面,羅軒與雙眼放光的自家小姐走在後面。

可一行人卻被一位戴著紅帽子,穿著藍灰色衣裳的老人攔住去路。

羅軒下意識上前一步,卻被丁前溪阻止,跟眾人約定好在前方不遠處的酒樓相聚後,少年便一個人留了下來。

李寧洛執意要留下來,可卻被丁前溪笑著推走,直言道:“沒事的,這位算得上是自家長輩,先別喝酒啊,等我去了再喝。”

李寧洛這才跟著一眾人離去。

丁前溪看著那身藍灰色大褂,又看到一頂紅色官帽,便清楚了這是一位皇宮裡面相當有權柄的敬事房總管。

俗稱大公公。

本來疑惑這樣一位平時只能在宮裡見到的人物,怎麼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可仔細看著那張皺紋遍佈的臉龐,記憶裡本來快要忘卻的那張臉逐漸清晰起來,五歲那年在大燕皇帝身邊,自己看過這張臉。

丁前溪一個亡國皇子,也不知道如今在大燕那邊究竟還留下個什麼身份,他猶豫半晌,還是決定以江湖禮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