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原來是有真心的(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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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籠著手靜靜地站了會兒,終向她走來,穿過戲臺下那些凳椅,那些沒人收拾,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的凳椅。然後,他,在臺下站定,抬頭望著臺上依舊唱著的女人,那早已淚流滿面的女人。
媚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猶自未覺,吐出最後一個音,伏在地,半晌,還是說話了:“或許我就這樣死了,你都不會為我落下一滴眼淚的。”帶著苦楚,帶著賭氣,帶著……恨不起來的恨。
他嘆了口氣,“虞姬死了,霸王也就死了,只是,我這樣一個從骨子裡腐爛透了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比霸王?或許,我早就應該死了。”
“那你為什麼不來?明明留了票給你。”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問他這樣一個問題,只是心裡想著,就問出來了。
他又嘆氣了,他嘆的氣永遠都是那麼深沉,一如這夜,“媚雲,你不是有那陶少陪著你,我來作甚?看著你們卿卿我我嗎?徒增我的傷心。”
媚雲站起身,在他面前伏低身子,長長的水袖拂過他俊朗如月的臉龐,“你應該知道,我不過是拿他氣你,我這心裡,早已容不下其他人了,”一雙眸子柔膩地似乎要溢位水來,“……只有你,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啊。”
他將臉貼近她的纖手,感受著她的溫熱,聞著那熟悉的脂粉味道,“難怪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我這愚笨的人,怎能體會到你那良苦的用心?”
她不要再等了,今晚,現在,她一定要個確切的答覆了:“你上來,陪我唱完這出戏,好不好?我一個人唱,悶得慌。”
他順從地上來了,和她一起排戲兒,唱曲兒……他的聲音很好聽,只是有些渺茫,一如他的人,渺茫地彷佛我永遠也抓不住……
冷不丁,媚雲素手一翻,雪白的劍刃從水袖下現了出來,頂著他的脖頸,她知道,饒是隔著一層襖子,他仍可以感受到這利劍的寒氣,“昊郎,你若負了我,我寧願你現在就死了。”
他臉上卻毫無驚懼之色,反將脖子向劍刃靠近了些:“這會兒,不知道這熱血噴出來是怎樣一副場景。明明是你把真心拿著玩。”
她抬眼瞧著他,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自己這樣的決定,究竟值不值得。
“旖筠死了。”關昊想起了那口被封住的井,那裡埋著曾經也如同花兒一般的女子,曾幾何時,倚著門欄,端著紅酒杯,看滿院杜鵑花開。
他利用了她,也徹底地毀了她。
關昊看著媚雲,卻是無比認真的表情,一字一頓:“你是雲枚妹妹,當年蘇城柳家的二小姐柳雲枚。”
媚雲覺得自己可以依舊抵死不認,他雖懷疑,但終沒有任何證據。可這簡簡單單四個字輕易讓她破防了,無辜的生命成為了復仇的祭品。
望著他的雙眸,媚雲的淚流了下來:“你會不會恨我?”當你和我說離開的時候,我卻利用了這個機會,為的只是給關瑞祥難堪。
關昊嘆了口氣,抱住媚雲,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你去哪了?不曾想,也不敢想。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他最清楚了,“這些天我想了很久,難怪你叫媚雲。”
我從未怪過你,你永遠都是我心中那個拿著風車,傻傻笑的小姑娘,回頭和我說:昊哥哥,真好看!
淚水慢慢湧上眼眶:“昊哥哥,謝謝你還記得當年的雲枚,對不起。”“鐺——”的一聲,長劍跌落在地,媚雲身子一軟,倚在他的懷中。
“那你便殺了我,用我的命還你。我這樣一個從骨子裡就腐爛的人,真的應該為我那腐爛的家族陪葬,為這個黑暗的沒有盡頭的世道陪葬。”關昊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不知道是酒喝的太多,還是不堪的往事一幕幕地湧上心頭,自己為什麼還不死去呢,在等什麼呢?
媚雲的眼淚又流了下來:“你若真心要還我,便好好地活著,別再說什麼死呀死的。”
媚雲那時起,便想著放下這天大的仇恨,關瑞祥膝下再無所出,或許就是報應吧。但很多的夜晚,依然是一閉上眼,便看見她的雙親站在荒涼的墳頭,不停喊著她的名字,讓她記得報仇。周圍是一片黑暗,他們的公道誰來給?
媚雲糾結著,煎熬著,一直到有人來找她。
***
媚雲將思緒從遙遠的記憶中拉回,端起身旁溫熱的米粥,舀了一湯匙,送入關昊口中:“這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年後吧,也不差這幾天了。反倒是你,如今身子骨這麼差,怎讓我放心。”
關昊用手巾捂住咳嗽了幾聲,已經開始咳血了,但他不想媚雲知道。只溫柔地瞧著她,乖乖地將一碗米粥吃了下去。
“我就是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你可別反反覆覆只拿了西廂記這一齣戲來哄我說是行家,我可是打小就學了不少戲。”
“看樣子還遇到行家了。”
媚雲只是哧的淺淺一笑:“我如果不會些討喜的功夫,客人怎麼會喜歡我?”這會兒,她雖然說的雲淡風輕,但話語後藏著的酸楚卻細細綿綿。
關昊用下顎摩挲著她的髮絲,只是擁著她的手加了幾分力道。
媚雲只裝著不覺,依偎在關昊的懷裡,道:“我這幾日寫了些戲文,你且猜猜戲名有哪些出處。”
“我看看,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孔雀東南飛,我雖猜出來了,但這出不吉利。”
媚雲卻似渾然不在意,這好呀壞呀都在人為,和戲文又有何關係。
關昊心裡有著隱約的不安,你根本不瞭解父親是怎樣心狠手辣的一個人,你可知道我如今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也都是拜親生父親所賜。“雲,別猶豫了,早點離開吧,不要再讓過去羈絆著你了,即使你不為你自己,不為你的雙親,你也應該想想你的孩子啊,她日日夜夜期盼著她的母親能回去。”
“嗯。”媚雲淡淡地應道,描摹了一下關昊的眉眼,繾綣萬千:“你總說這個世道腐爛沒落了,那我便一直陪著你一路走下去。”
時局如此動盪,逃也逃不開,不如就一起死去吧,生能同衾,死能同穴,也是有所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