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兒院在青浦鄰市,是盛志豪朋友開的。

“……雪竹過度疲勞才犯下那樣的彌天大禍,好在梁婧宜來自異鄉,只有個兒子,沒其他親人,這件事知情者寥寥,我不能讓我妻子歷牢獄之災,更不能讓我女兒失去母親。即便梁婧宜死得不明不白,只要操作得當,也不會有誰追究的。”

盛志豪風度翩翩,西裝革履,腕上昂貴的金錶映襯著殘陽,散出一圈血色光芒。

不曉得電話那端答覆什麼,他點燃雪茄,喜笑顏開。

“自然,鄒院長為醫院付出多少心血,我們有目共睹,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讓它蒙塵?雪竹今後不會再出現這種失誤,您放心,只要事情的風頭過去了……”

“梁婧宜的兒子我肯定會照顧,畢竟是雪竹間接致使她去世,就當贖罪吧,以後微寧出國,他也可以。”

盛志豪的語氣頗為沉痛,臉上卻找不到絲毫愧疚。

正值一年當中最炎熱的盛夏。

年幼的程晏池如遭雷劈,蹲在窗臺下,五臟六腑如同被冰塊凍結。

他手裡死死抓著幾朵玫瑰,掌心被刺扎得鮮血淋漓卻依舊不松,汨汨鮮血將花瓣染成妖豔的殷紅。

再痛,不及失去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再痛,都比不上驚覺自己竟把仇人認作親人的愚蠢!

梁婧宜曾盛讚玫瑰是最漂亮的花卉。

孤兒院院長辦公室旁的花圃也種了玫瑰。

程晏池睹物思人,不曾料,居然偷聽到如此聳人聽聞的秘密!

再早熟,終究也只有八歲。

程晏池盯著盛志豪儀表堂堂的模樣,眼睛通紅到充血。

回憶梁婧宜下葬後他們夫妻對他分外和善關懷的態度,他深喘,胸腔第一次燒起名為仇恨的怒焰。

程晏池拳頭捏緊,青筋凸起,玫瑰花同尖刺被他揉碎。

翻騰的心火肆虐周身,驅使他不顧一切站起身。

盛志豪聽見動靜,回頭,不偏不倚望進雙野獸般血紅的眸……

強烈的失重感驟然席捲身體,程晏池一驚,猛然睜開眼睛,額角的冷汗濡溼短髮。

他下意識坐起來,側首望向窗外黛藍色天幕。

恍惚間,萌發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錯覺。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即將來臨,深稠暗光濃縮他眼底。

一隻嬌柔的手臂毫無預警搭上他腰部。

程晏池頓了頓,回眸。

女生側臥著,肩膀的弧度圓潤曼妙,呼吸勻停。

程晏池氣息沉鬱,凝視她兩秒,思緒千迴百轉,倏然像被蟄了一樣翻身下床,撿起衣褲略帶慌亂穿好。

快步走到門口,他挺拔的身影停駐,轉身倚門板,目光宛若穿透暗幕投向盛微寧,面色複雜至極。

夜深人靜,往事歷歷在目,骨血流竄的全是激烈恨意。

除此,又有一股別樣的陌生情感洶湧,彷彿滅頂之災。

趁事情還能控制,不至於完全脫軌,真的該了斷了。

如今懸崖勒馬,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