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遷對程衛的請求視若無睹,他捧著內侍剛換上的參茶喝了一口,道:“好了,這事兒就這麼定了,絳微你待會兒就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便與子定一同動身前往臻交。”

程衛垂下了腦袋,雙肩伴隨著心中的隱忍而顫抖。但他了解賀遷,也心知肚明賀遷已經下定了決心,自己再做抵抗也是無用功。

程衛閉了閉眼,長長地撥出一口氣,磕頭道:“臣會盡力協助武安侯,不辱沒皇恩。”

“嗯。”賀遷輕應了一聲,朝時詡與程衛推了推手,背向後靠,看上去分外疲憊,他道:“好了好了,朕有些困了,你們二人先退下吧。”

時詡的眼睛被陽光晃得眯起,這分明才過了辰時,皇上怎麼就困了?

再看看賀遷,蒼白的臉上,眼下的烏青格外明顯,這一看就是沒有睡好。

程衛站了起來,朝賀遷作了個揖,聲線低啞:“那臣,先告退了。”

時詡和程衛一起出了宮,兩家住得近,時詡便上了程衛的馬車。

馬車上,程衛是少有的沉默寡言,他與時詡都不說話,惹得車裡的氣氛有些尷尬。

之前落水那次,包括時詡在內的許多大臣都知道了賀遷的身體出了狀況,但時詡沒想到短短的一個月未見,光是臉色,賀遷就已經差成了這樣。

程衛是起居郎,日日都侍奉在賀遷左右,對於賀遷的狀態,他必然是最瞭解的。

時詡遲疑了片刻,待馬車駛入了朱雀大街,他才開口道:“絳微,皇上最近,都是這樣沒精神嗎?”

程衛心情不好,聲音也像是帶著哭腔,“按理說,我是不該與你說這些的,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我心裡是相信你的。說實話,自從落水後,皇上就一日睡得比一日久,但還是精神不濟,御醫們也都無從下手。”

“皇上正值壯年,怎麼會這樣?”時詡嘆了口氣,搖著頭看向窗外。

程衛道:“皇上這是累出來的病,自從皇上登基後,日日夜夜都在為大魏謀劃,朝堂之上人心難測,皇上常常因為一個臣子的一句話夜不能寐。如今他病了,卻又要給太子的日後做打算,唉,這病怎麼能好呢?”

儘管賀遷為了自己的帝王之業辜負了景聆,可時詡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個好的君主。

次日清晨,時詡與程衛乘著自家的馬車從盛安啟夏門出發,扮作商隊前往臻交。

時詡早上看見程衛時,他依舊哭喪著一張臉,眼皮又紅又腫,聽給他收拾東西的小丫鬟說,他哭了一整夜。

“程大人他怎麼了?”景聆靠在窗戶邊緣問時詡道。

時詡說:“我也不知道,昨天皇上讓他跟我一起去臻交查案,還說查完了案子就給他升官,但是他不願意去,還哭了一夜。”

“升官?”景聆想了想,道:“我昨日入宮見了姑母,聽說皇上現在的病情不太好,已經暗中在民間求醫了。皇上讓程大人來協助你查案,無非就是找個理由給他升官罷了,只是皇上現在身體抱恙,倒有種,交代身後事的感覺。”

清風吹起景聆額間的碎髮,她的眸子不自覺地垂下,賀遷是第一個令她動心的男子,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會記掛著他。可她沒有想到,當秦太后哭著告訴自己賀遷的病情時,自己心裡竟然平靜得跟一池湖水一樣,連一點漣漪都沒有泛起。

時詡聽著耳畔的風聲,一團團黑雲忽然在空中蔓延,將白雲吞噬、同化。悶雷聲響起,溫熱的風中夾雜著腥溼的水汽。

時詡伸手將景聆那側的窗簾拉好,掛在了窗戶的兩側,“快下雨了。”

景聆朝裡面挪了挪,“是啊。”

行了兩日路,時詡一行人再次來到了臻交。

據說在大魏,臻交是唯一一座能夠與盛安的繁華程度相媲美的城市。馬車剛進入城中,帶著南方口音的叫賣聲便不絕於耳,街市整齊繁華,就連橋洞下都沒有看到一個乞丐。

三人初到臻交,自然是要先解決一下吃飯的問題,這幾日忙著趕路,即使是歇腳,景聆也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幾人選了一家店面看上去還不錯的飯館,在門口招呼的店小二一看他們幾個的裝束就是非富即貴的模樣,立刻像是害怕會被隔壁搶了客人一樣,熱情似火般地將他們請了進去。

時詡選了個靠窗的位子,點了幾道景聆愛吃的菜,程衛這一路上都是懨懨的,便把選擇權交給了時溪跟榮英,這倆人卻是無肉不歡的,各類大魚大肉都點了一道。

菜是照樣上,飯也是照樣吃,只是在結賬的時候讓人犯了難。

時溪聽著掌櫃報出的賬目瞪圓了眼睛,他說話向來口無遮攔:“吃這一頓飯就要五十兩銀子,小爺我在盛安都沒吃過幾頓這麼貴的飯,你怎麼不去搶呢?”

掌櫃連忙搖頭擺手道:“哎喲這位公子這是說什麼呢?我們這可是百年老店,您可不能憑空汙人清白啊!”

剛剛在門外的店小二靠在櫃檯邊上下打量著幾人的穿著打扮,嘀咕道:“看著也不像是缺錢的啊……”

景聆側目瞟了那小二一眼,從懷裡掏出沉甸甸的錢袋擱在櫃檯上,冷聲冷氣道:“掌櫃,在你們臻交吃飯,都是這個價位嗎?”

掌櫃看著景聆捏在手裡的錢袋嚥了咽口水,伸手就想把錢袋拿過來,“我們店裡都算是正常價格了……”

景聆把手一收,說:“難道在我們之前,就沒有外地人說過,你們這邊的菜,價格比別的地方貴很多嗎?”

掌櫃的眼睛就沒從錢袋上離開過,他點頭如搗蒜,道:“有,但我們也沒有辦法啊,我們臻交的鹽貴,我們開飯館的,也只能提高菜價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