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絮果(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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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絮果
硯君手裡緊攥著那個雪團,雪化成水,將她外褂弄溼一大片,可她還是攥著拳頭。手心不知幾時凍紅,這時候又腫又癢。那麼漂亮脆弱的雪花,不知不覺就把人傷了。
她全副心思正在駭然中迷走。遠巍氣咻咻地瞪著她,硯君竟有點害怕這個陌生人。連夫人上前拉他,被他一把甩開。“娘,讓我自己和蘇小姐說吧。”
連夫人張了張嘴,一聲高過一聲:“蘇小姐是我和你爹為你聘的,又是我們不遠萬里把她接來異鄉。都到現在了,你想說什麼?婚姻大事,你想說什麼?”
遠巍用那燃燒似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母親,咬著牙說:“娘,你已經為我做過兩次錯誤的決定。這一次還是不讓我說話嗎?”
硯君簡直不敢想像,有人用這樣的態度跟自己的生身父母說話。這個人實在太陌生了!半年前匆匆的一瞥,他是一抹憂鬱的影子,一個毫不出奇的青年。今天他打扮成出世的僧侶,卻是冰冷空氣中最不安分的火焰。
這不可能是和她共度一生的人!他和“夫君”二字沒有一點沾邊之處。
連夫人看看硯君,又看看遠巍,咳嗽一聲正想開口,硯君平靜地說:“連夫人,請讓我聽聽他想說的話。”
硯君自從來到,從來沒有這樣冰冷木然的表情。連夫人半是尷尬,半是愧疚,嘆了口氣:“還是我跟你說吧。”硯君努力笑著說:“如果真要跟他過一輩子,有些話遲早會從他嘴裡聽到。”
可是連老爺帶著兩個人突然衝進來,再次打碎了月兔院的清靜。他們一邊呵斥一邊動手,怒氣衝衝地把遠巍架走了。“娘!”遠巍唯一一次回頭,用力叫了一聲,彷彿寄託了全部希望。
“快住手!”這野蠻的景象讓硯君看得瞠目結舌。但沒人聽她的。連夫人拉起她的手回到屋裡,坐了片刻才艱難地說:“我是個快性的人,不知道怎麼兜圈子說話。何況你是聰明姑娘,應該能看得出來……遠巍他,又不願意結婚了。”
硯君原來打算鎮定地聽完解釋,可是剛聽到這裡,頭腦就懵懵的。後來好像連夫人還說了些什麼,大概說了遠巍不願意結婚的原委。可是硯君腦子裡嗡嗡作響,後面的話一概聽得模模糊糊,轉眼就忘了。
她緊盯著連夫人的臉,直到連夫人走了,硯君眼前還留著她的臉孔:那副為難的、可憐自己兒子的表情!想為她兒子請求硯君讓步的表情!
什麼願意不願意?婚姻大事是能隨著心情變卦的嗎?難道蘇硯君就願意不成?還不是父母之命!
連遠巍又不願意結婚了——這是什麼奇談怪論?她蘇硯君已經是出嫁的人了,他們現在來跟她談什麼願意不願意?他們想幹什麼?
剃髮的遠巍已經夠驚人,這番話更是天翻地覆:婚姻也可以出爾反爾,是蘇硯君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超出了她頭腦能夠理解的範疇。
硯君從那一刻呆坐到夜幕初降。珍榮進來七八次,一會兒恨恨不平地說:“聽說連大少爺前些天不是在陳老爺家,是跑到山裡出家去了!幸好一個上山還願的老鄉認出他,老爺才急急地把他拽回來。”
過一會兒又進來說:“老爺發脾氣,把大少爺關起來,可是大少爺比他脾氣還大。這會兒不停地有人去勸。我看全家都站在小姐這邊,定要他低頭向小姐道歉。大家都說,大少爺出家不過是一時著了魔怔,不會長久的。況且大少爺向來孝順,身為連家獨苗怎麼可能違逆父母,害父母親老無所依。”
硯君像被一個無形無影的殼子貼身罩住,不能動彈、無法呼吸。心裡許多念頭亂飛,也不知哪一個能幫她衝破這殼子、獲得解脫。珍榮代她難過生氣,也沒有絕好的辦法幫她出氣,只能又走出去打聽事情的原委,嘴裡氣哼哼嘟囔著:“這連大少爺太不像話,定了婚又跑去出家,唱的是什麼大戲?”
爐子裡有塊木柴“啪”的爆裂,一縷果木香刺激了硯君的鼻端,酸溜溜的直竄上眼眶。她猛然驚醒,渾身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牙關顫得不像話,口鼻一起噴出呼哧呼哧的粗重的呼吸。
蘇硯君,你被騙了!
她心裡大喊,胸腔裡砰的炸開火球,五臟六腑瞬間燒得滾燙。
連遠巍,你既然不願意,為什麼還要到我家求婚?為什麼要等到我萬里遠嫁、住到你家,又要退婚!跑到山裡出家的人,頭髮都剃光了,是幾句話勸得回來的嗎?好呀,好呀!連家只是想找一個女人,拴住他們要出家的兒子!眼看她拴不住他,他們又不想認賬了!這是騙婚!
想起自家送嫁時風光的場面,想起給父親的沒寫完的回信,想起自己還曾想冒險去尋連遠巍……千頭萬緒全化成恥辱,她又委屈又憤怒,一時間覺得再沒臉見人了,一時間又覺得一口出不來的惡氣,狠狠攥著她的心臟。
狂亂的目光落在帶抽屜的西洋桌上——抽屜裡有把西洋產的拆信刀,異常鋒利,是連夫人前幾天送給她。
硯君大步衝過去,使勁開啟抽屜,一下子拉脫了抽斗,東西摔的滿地都是。她一眼就尋到金燦燦的刀柄,取刀在手,心想:一刀結果這個騙子,我也不活了!就讓這把匕首染血,當作給父親的回信,讓他知道女兒不辱家門,蘇家的名聲不是任由這樣玩弄的!
硯君嚯的站起身。
穿衣鏡裡竄起一個身影,一個蒼白兇惡的女人,手握金光燦燦的快刀緊貼胸口。硯君一下子沒認出那是誰。
刀尖的寒光涼意順著心口上湧,在她腦中打個激靈。拆信刀嘡啷一聲落地,她也撫著額頭跌坐在地。
因為一個騙局,就這樣和一個騙子同歸於盡?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遠巍宛如燃燒的雙眸——決絕、熾熱,讓她害怕,可也真誠。
“我要問個清楚。”硯君喃喃自語,“萬一,萬一……”不知是她的僥倖,還是她的直覺,她想,萬一遠巍也有他的故事呢?
她走到窗邊連聲喚“珍榮”,香玉與芝蘭聽到她終於開口說話了,急忙為她找回珍榮。
珍榮進屋見滿地狼藉,猜是硯君發脾氣,心想她肯這樣發發脾氣倒是好事,小心翼翼地問:“小姐有什麼吩咐?”硯君寧靜地說:“你把箱子開啟,我要尋一樣東西。”
今日形勢特殊,珍榮不敢忤她的意,匆匆取出鑰匙,開啟前些天鎖起的大箱子。硯君平淡地問:“他們把少爺弄到哪裡去了?”珍榮答聲“白馬院”,因為猜不到硯君的心思,也不敢多說。
白馬院是鄰近柴房的一處侷促小院。硯君點頭說:“你將地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就去歇著吧。”珍榮收拾完畢,執意不肯離開。硯君又趕了兩次,珍榮見她態度蹊蹺,怕她想不開尋短見,反而跟得更緊。硯君不得已,坦白說:“你不要怕,我只是心裡想不通,一定要去找連遠巍問個名堂出來。”
珍榮瞪圓眼睛看她:夜晚探訪年輕男子,是硯君從來沒有過的大膽舉動。珍榮甚至沒有想過,這輩子能從小姐嘴裡聽到這種有辱門楣的話。可是看到硯君灼灼如炬的雙目,珍榮知道面前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蘇硯君。她嘆口氣:“我跟你去。”
主僕二人默默地在夜色中行走,忘記帶上一盞燈籠,卻像有夜遊神引路,走得緩慢而穩定。守在白馬院的馮叔見了硯君,順嘴道:“小姐也是來勸的吧?”
來勸遠巍的人已經走了一撥又一撥,連老爺發動了一切能夠動員的力量。馮叔此刻看見誰也不會詫異了。
“嗯。”硯君毫不遲疑地說了謊話。老實巴交的馮叔沒細思量,一邊讓開道路一邊對硯君說:“小姐是好人。我們少爺也是好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