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和血腥席捲而來。

走過千山萬水,硯君深知這些士兵的堅韌與毅力超越常人。他們無法忍受、發自本能的**,聽起來更為驚心動魄。她想深呼吸,給自己一股對抗慘象的氣力,卻吸了滿滿一腔血腥氣。

迷霧漸消,河岸上橫七豎八的身影清晰可辨。無論目光落在何處,都是同類的血跡和悽慘哀號。眼前的景象恐怖得不像是真實的。硯君的頭腦倏然空白。

她見過死亡,然而那情景與戰場截然不同。眼前如此眾多和慘烈,氾濫著刺鼻的硝煙與血腥,一呼一吸都是別人生命最後的悲號與餘溫。她瞬間透不過氣。

傷兵們無法忍受的**悲號忽近忽遠,匯成空冥中滾滾無盡的傷痛,鋪天蓋地迴響。硯君甚至從未和士兵當中的任何人說過三句話,但那種超越了人際、緊扼心靈的痛苦難以形容。

她緊跟著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走過木橋。

血染紅了河灘,有三四名士兵已經斷氣。硯君的目光躲避他們的屍身,尋找活著的同類。她想變成他們中的一個,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從死亡的陰影中脫逃。她向一名傷兵俯下身時,另一名忙碌計程車兵粗魯地攔住她:“退後!”

“我只是想——”

“我知道。”他的昱朝官話幾乎沒有地方口音:“我是醫兵,讓我履行職責。”硯君邊哭邊問:“那我能做什麼呢?”他瞥一眼,說:“你坐遠點兒,先冷靜下來。在傷員旁邊哭影響士氣。”

硯君抽泣著,從並排躺的十幾名士兵腳邊走過,坐到末端,抱起雙膝。河灘陰冷,她哆嗦得厲害,哭聲在胸腔裡來回打顫,出不來也化不開。

旁邊躺的傷兵忽然問:“蘇小姐,你幾歲了?”

“二十歲。”硯君哽咽回答,打量他:傷兵的面孔很乾淨,身上蓋一件大披風,看不出傷在哪裡。“你呢?”

“三十二。”他仰面看天,徐徐地說:“幸好沒有成家。不然害一個人這樣哭,做鬼也於心不忍啊。”硯君不停地擦拭眼淚,可是擦不完。他默默地注視,又徐徐地問:“你們南方總這麼潮溼嗎?”

“嗯。”

“可是你看,天空真美。”

“嗯。”硯君仰起溼漉漉的面孔。

天氣好極了,晴空藍得像經歷過一次脫胎換骨,遙遠的高處風起雲湧,時聚時散千姿百態。她看著看著,止住了眼淚。

醫兵走過來,掀開傷員的披風看一眼,向遠處招了招手,便有兩名士兵過來抬走他,與河灘上的屍體放在一起。硯君怔住,這回目光沒有避開他,直直地盯著看。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要她看著天空。美麗的天空。

他沒有出聲,也不會有家人為他哭泣。生命離去時竟如此輕盈,在這世間毫無迴響。硯君等待有人搖一搖他、晃一晃他,他還會**——可怕的**這時候反而能給人一絲希望。

但他只是一動不動地躺著。硯君用力盯著他,希望她的目光能激醒他。好像他醒過來,她就看到了挫敗死亡的奇蹟。他始終不動。

她邊盯邊哭,眼淚承認這妄想徒勞無功,也留給她脆弱和悔恨,還有隱隱約約的憤怒:消逝就在眼前,而她無能為力。對這一個人無能為力,對另外那些破損的血肉之軀、那些痛苦悲號的人,同樣無能為力。

生命離開逝者是那麼輕盈,壓在她心靈上卻如此的重。

停在橋中央的馬車駛到岸邊,醫兵或攙或抬,送處置完畢的傷員上車。領隊走過來拉起硯君,說:“你也去車上等著吧。”“一定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吧?除了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