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1)(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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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起伏的山嶺覆滿積雪,與半空中一動不動的冷雲遙相呼應。元寶京站在山洞前一塊巨大的石頭上,腳上的厚靴子沒能隔住大山蘊藏的寒氣。
剛剛做完那樣一件揚名的事,可他感覺不到激動,也感覺不到復辟的希望。那像是一件精心策劃的大事,又像一場無聊的鬧劇。他籌備時緊張,現在卻只能感到內心仍然是無邊無際的灰色,像滿天的凍雲,沉沉的撥不開。
怪石參差的洞口僅容兩三人並肩站立,內部卻寬敞,地面還算平坦,緩緩的下坡向深處蔓延。山洞腹中燃著篝火,遠遠近近散坐著十幾個人。可他不想縮回山洞裡,他想看著那凍雲,找到一線透出光亮的痕跡。
“放心吧,沒人能找到這裡。”身形枯瘦的老人悠然地吸著菸斗,展開寫滿血字的破布。山洞的迴音放大了他乾澀沙啞的話語:“按上面說的,弘輝皇帝確實留下一筆復國的巨資。”
那塊破布在他乾柴似的的手指間來回翻動,元寶京的心不由得緊張起來,生怕血書掉入火堆。老人乾笑一聲:“我勸你別信。你知道你老哥是什麼樣的人。元寶鈞心中,他就是大昱,他死的一刻大昱也沒了。他怎麼可能善解人意留一筆錢,幫別人當皇帝?”
他將破布隨便拋向元寶京,“寶藏的故事,每個朝代、每個國家滅亡之際都有。我們收費很貴,你還是別浪費忠臣們捐出來的錢,去幹尋寶這麼無聊的事。”
元寶京向他疾走幾步,緊張地接住血書,炯炯目光逼視老人。“弘輝皇帝的臨終血書上,只留著最可靠的心腹之名。這不能造假。尤其你的名字,沒幾個人知道。”
老人乾笑了幾聲,“如果那真是他臨終血書,難為他能想起我,帶給我一樁好生意——五千大新銀元寶,第一個月。以後看情況。一塊也不能少。”
“堂堂的蘆庭統領,居然變成一個談錢的殺手?”
老人微微笑著吐出一個菸圈,說:“我曾經無私過。為大昱,為朝廷,為皇上,從不談我需要什麼,只問需要我幹什麼。”他鼻孔裡噴出兩道煙,像是自嘲。“過了很久,我才在這個世上學會——所有穩定的關係必須是求與予對等,任何人把自己放在不對等的位置上,活該被看低、一無所有,落到被拋棄。”
“五千銀元寶,就是你的價值?我的價值?”
“是行動的價值。”老人磕了磕菸袋,在身上摸來摸去找菸絲,瑣碎的動作跟這年紀別的老人沒差別。“我不貪婪,也願意拯救國家。但我再也不是蘆庭統領,再也不會輕視自己的性命、弟兄的性命,去換你們過得安穩。接受我的開價,或者找別人。”
元寶京的眼神充滿冰冷的憤怒,幾乎是低聲嘶吼:“梅庭、桂庭的人,難道都死絕了嗎?”
老人不慌不忙地一邊換菸絲一邊說:“三年前梅庭領命,刺殺羅素倫林朗,二十七個人從此全消失。桂庭也跟我們一樣,亡國之後在刀口上討生路。可惜幾個月前運氣不好,撞上妙高山人,大概有三五個人生還,不知流落何處。芷庭死得最早,你比我清楚,保你出京的路上全隊覆沒。就我所知,四庭只有我們全員都在。這種實力只要五千銀元寶,實在不貴。”他說著從屁股下面扯了一塊紙,去篝火中引燃。
紙上畫著很簡陋的肖像,類似的通緝令還有一厚沓。他帶人清理楊村時特意揭下來,說這種紙特別好燃,當引紙最好用了。老人就著通緝令上變焦的臉孔點燃菸斗,又愜意地吸起來。
蘆庭的精英,不僅擅長動手,也擅長動腦。與元寶京碰頭的當天,他們稍稍合計,就想到利用地方官的死,做出妙高山人圍城的假象,既可以趁亂運出城裡的火銃,還可以闖出這支復辟新勢力的名聲。老人胸有成竹,說:“我跟妙高山人交過手。他們殺官,不是這種低調的做法。利用這機會,讓北方的老頑固們知道弘熙皇帝元寶京還活著。名單上的人如果還有幸存,知道去哪兒找你。”
然而缺人。得知元寶京曾在楊村差點被劫殺,蘆庭殺手們什麼也沒說,分成三隊,第一隊快馬來回綁來幾十名嚇得發抖的人——正是楊村的村民,有湯餅鋪老闆,也有旅店夥計。為首的中年看見蘆庭頭領,又慌又怕,“老蘆,你做你的生意,我做我的,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什麼地方惹了你?”老人吸著菸斗說:“你們整村開黑店,地裡那臭氣早就燻得我噁心。現如今這世道,當官的管不好,可不就得我們互相管一管嘛。”
元寶京不知他們抓起楊村的人來做什麼。只見另外一隊弄來一車妙高山人常穿的白衣,還有營帳、旗杆,甚至還有一具投石機。第三隊人最少,卻不知從哪裡拉來近百名衣衫襤褸的男男女女。那些男女默不作聲穿起白衣,很熟練地搭起妙高山人的帳篷。元寶京滿心詫異,不知道這些人什麼來路。
老人說:“這都是曾經被妙高山人抓去當信徒的老百姓,從魔頭手下逃出來,卻無家可歸——家鄉要麼被魔頭毀了,要麼地方官掛出懸賞,參加過妙高山人的一律死罪。他們回去死路一條。人生在世就剩一條命,只好賣命,哪裡打仗去哪裡混口飯吃。恰好前不久,大新大羲鏖戰一場,附近還有不少這種人。”
“那他們到底是替大新賣命,還是為大羲打仗?”
“這有什麼要緊?跟著管飯的隊伍打就是了。打散了,就這樣湊一湊,也不問之前誰是替誰打,反正大家混起來人多,方便再找個主家。”
元寶京聽得悚然變色,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說:“別擔心。真打仗,我不會找這種人,戰力不行而且隨時準備跑,根本不是打仗的材料。主要呢,你這趟不是拼命的買賣,他們便宜得很,耗上三五天也花不了你多少錢。”